正文

5 玉镯和桃符(1)

湘西秘史 作者:李怀荪


刘金莲一夜没睡好,清早起来,神情恍恍惚惚。她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枕头花残片。回想起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她懊恼之余,更觉得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实在是荒唐,糊涂!告诉任何人,都会笑脱牙齿的。刘金莲照着镜子,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带着泪痕。她赶紧用手绢将泪痕揩掉。这时,丫头桂香送洗脸水来了。

桂香放好洗脸水,回头一看刘金莲的模样,问道:“小姐,你怎么眼睛红红的?你哭了?!”

“没有。昨晚唱围鼓的闹了一夜,没睡好。”刘金莲编造着眼睛红的原因。

说起唱围鼓,桂香来神了:“是哇!昨晚唱围鼓热闹得很,怎么没见你去?”

刘金莲做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嫌吵,我想安静,没去。”

“小姐,你骗我。往天,你哪里人多就去哪里,你是最爱凑热闹的。”桂香说着,道出原因:“昨晚姑爷唱了一出又一出。你在生姑爷的气,才没去听。”

桂香爱管闲事。张家窨子出的那码子事,就是因为她在伍秀玲面前饶舌,刘金莲才晓得的。为这事,刘邬氏将她狠狠骂了一顿。如今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刘金莲无奈地说:“你呀!真没得记心,又在管闲事。”

桂香吐了吐舌头。她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啦!她又对刘金莲说:“小姐,真看不出,那个小雕匠还会打鼓。先是段千总没来,老爷就让他顶替打鼓。等段千总来了,他便让了出来,由千总老爷打。我听旁边的人悄悄说,其实,他的鼓比段千总打得还要好。”

“是吗?少说点话,旁人不会把你当哑巴。”刘金莲接了腔。其实,她是喜欢听桂香说那个小雕匠的事情。这样责备她,是为了表现大家闺秀的矜持。

刘金莲坐在了梳妆台前,让桂香为她梳头。桂香受到主人的责备,暂时闭上了嘴。刘金莲趁着桂香给她梳头,对着镜子欣赏起自己姣好的面容来,特别是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看了个够。刚才桂香提起了小雕匠。小雕匠为她雕牙床上的凤凰时,说她生得一双凤眼。他就是照着她的眼睛,来雕凤凰的眼睛的。他还说,观音菩萨的眼睛,也是凤眼。几时她为观音菩萨雕像时,一定会想到刘金莲。想到这里,她脸上顿时发起烧来。这时,桂香再次说起麻大喜:“小姐,莫看小雕匠长得又矮又丑,本事倒真是还有一点。他不但雕花雕得好,围鼓堂里也门门到把。他先是掌签子,后来老爷又点他的将,让他唱了一出。他唱的是旦角,《破窑记》里的刘翠屏,大家还给他喝了彩哩!”

“还有吗?”刘金莲像是嫌烦,其实她特别喜欢听。

桂香是个懵懂人,听不出小姐话里的意思,一个劲地往下说:“还有。每天晚上,他看书一直看到半夜三更。书都是从老爷那里借的。老爷对我说,让我常去看看他的桐油灯里,是不是有油。要是灯油点完了,就让我给他送去。”

刘金莲问:“你常去给他送灯油?!”

桂香说:“是的。我看见他屋里的桐油灯不怎么亮了,就给他送桐油去。一个手艺人,这样喜欢书的真是少见。连老爷都夸奖他哩!”

麻大喜迷书,刘昌杰确实多次夸奖过他。好几次他看的书就是刘金莲从书房里给她取去的。就因为这点,刘金莲增加了对他的好感。这时,桂香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呃!头回我看见他娘了。他的娘长得好乖哟!可惜他一点也不像娘,偏像他那丑八怪的爹爹。真叫人晦气!”

桂香确实多嘴。可她说的,又偏生是昨晚刘金莲的所想。这丫头老是夸赞小雕匠?刘金莲觉得不舒服,不耐烦。她再问桂香:“还有吗?”

“没有了。”桂香为刘金莲扎着辫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

刘金莲心里嘀咕着,这鬼妹崽八成是喜欢上了那小雕匠了。那个又矮又丑的鬼脑壳,怎么会这样讨女人喜欢?!麻家莫非真的有祖传的身身身身迷药?!刘金莲相信自己的清醒和理智,不会被邪门歪道迷惑。

桂香已经为刘金莲梳好了头。她离开房间时,突然回转身来,神秘兮兮地对刘金莲说:“小姐,听说这小雕匠会身身身身迷药。女人若是沾上这种药,就会被他迷住心窍。你长得这样光鲜,可要当心呀!”

“你给他去送灯油的时候,更要当心!”刘金莲笑着说。

“小姐,你──”桂香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刘金莲最后一次问桂香。

“没有了。”桂香一只脚迈出了门槛,突然又回转身来,大大咧咧地说:“嘻嘻!还有。昨夜,那个段千总叫姑爷做‘豺狼’。我吓了一跳,姑爷怎么变成‘豺狼’了?这个千总也真是太没名堂。后来我才听人说,段千总说他是‘有才学的郎婿’,不是山上的豺狼。”

桂香又说了这一大通,吐了吐舌头,走了。刘金莲苦笑着。豺狼也好,才郎也罢,对那人她已经心灰意冷。昨晚的那一幕,给她的打击太沉重了。致使她对那小雕匠,产生了极其复杂的心理。小雕匠在她的脑海中,旁人变得无法替代。莫名的冲动油然而生。抑或是对知心的倾慕,对弱者的怜悯,更是对恶少胡作非为的报复。当她试图摆脱桎梏,迈出新的脚步时,却又显得举步维艰。平时,她一动脚就去了小雕匠那里,看他精雕细刻,听他谈天说地。今天,她想去见他却又害怕见他。她在暗自揣测,若对小雕匠表明心迹,他能勇气接受这份感情吗?

早饭过后,犹豫不决的刘金莲,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了麻大喜的工作间。

“我知道你会来的。”听到刘金莲的脚步声,麻大喜连头也没有抬。

“为哪样?”刘金莲问。

麻大喜这才抬起头说:“昨晚上,你和姑爷吵了架。”

“你怎么晓得?”刘金莲问。

麻大喜说:“我亲眼看见,他从你绣楼上下来。你们吵得很凶,他已是心烦意乱。他的一出《伯喈辞朝》,不是黄腔,就是顶板。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有我清楚,他是和你发生了严重的争吵,根本就没有心思唱戏,硬着头皮上,就免不了搭不上调。”

刘金莲又问:“你怎么晓得我会来?”

麻大喜说:“如果只是姑爷他碰了个钉子,落荒而逃,你出了心的闷气,就不会来。如果你来了,一定是你和他两败俱伤。”

“你说我们两败俱伤?!”

“是的。”

刘金莲说:“好!就算是两败俱伤。那你说,我来找你做哪样?”

“来找我说话,吐苦水呀!”麻大喜说:“你在这刘家窨子里,唯一能和你说知心话的,只有你嫂子。头回无意中让你晓得了姑爷的事,惹了祸,她现在心里也害怕了,不敢和你说话,特别不敢对你说有关姑爷的话。我这个又矮又丑的雕匠,算是你半个朋友,还可以说那么一点点心里话。这不,你就来了。”

麻大喜的话还没落音,刘金莲竟“呜呜”地哭了起来,还越哭越伤心。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