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哭嫁(5)

盐骚 作者:谭竹


筷子落地有人捡,哥哥捡到把福享,

弟弟捡去压书箱,妹妹捡去配鸳鸯。

表姐表妹捡到去,一生一世都吉祥。

家里的亲友都围上来,哄抢这些筷子,以抢到为吉祥。

按照习俗,这时候该哭嫁了。哭嫁并非只是一味地哭泣,而是哭的内容十分丰富,有对亲人的辞行,对媒人的咒骂,对未来生活的担心和希望,哭中有唱,唱中有哭。唱的曲调很多,哭的腔调也很复杂多样,有低吟抽泣,有有声无泪,有有泪无声,有号啕大哭,有快哭慢哭,哭得有腔有调,拖腔悠扬宛转。

有些姑娘从十一二岁就开始学哭嫁,慢慢才能哭得悲戚,唱得动听。像蒲青莲这种从小爬树下河,满山遍野乱跑的野丫头,自然是没有经过这种训练。何况,她此时满心烦乱,事先临时抱佛脚背的一点哭词也忘得干干净净。

不过也不要紧,既然不是谁都会哭和能哭出水平来的,那就可以请人代哭。蒲家人对蒲青莲肯嫁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哪还敢烦劳她亲自哭嫁,所以事先已经请好了代哭的人。

代哭的姑娘在新娘出门时开始哭:“长大成人要别离,别离一去几时归,别离总有归来日,能得归来住几时?”

接下来要数娘生养的恩情:“我的妈呀我的娘,韭菜开花九匹叶,我娘怀我十个月,十月怀胎受苦难。十月一到临盆降,我娘分身在一旁,嘴巴咬得铁钉断,双脚踩得地皮穿。醒来一看儿的身,是女非男娘伤心,娘的好处千千万,十天半月数不完。”

唱词很长,“十月怀胎”要从一月唱到十月,临盆要从一更唱到五更,“养育之恩”要从一岁唱到十八岁。

哭时一大群人围观,一边陪着流泪,一边评头论足,议论哭的水平如何。蒲青莲虽不会哭嫁的词,也一直在不住地流泪。她是真心实意地悲伤,除了为嫁给不爱的人悲伤,她也对未来的生活怀着深深的恐惧。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从小在一起的亲人,要进入另一个家庭,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生活,她不知道会是怎样。

然而围观的人们哪知道她心里的苦,全都羡慕地说:这姑娘嫁得好啊,一下子掉进福窝里!有女儿的人家,只恨自己没那好命,妒忌着蒲家的好运。蒲家人这一天真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荣耀至极。

听了女儿的拜别,母亲回唱道:“我的心儿我的心肝,你到婆家要小心,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加霜。婆家的人大声讲,你的话儿要轻声。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要改九分。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亲生爹娘不要紧,婆婆的跟前要小心。”

哭完娘要哭爹:“我的爹呀我的爹,可惜我生就女儿身,养老送终不沾边。我今是你下贱女,养儿的恩情哪时还?我今喝了离爹酒,我今吃了离爹饭,如今伢儿父女要分散。”

哭完爹娘哭兄弟姐妹:“哥呀妹呀兄妹呀,往日喊我喊得甜,挨到哥哥十八年,竹笋跟着竹子长,哥哥疼妹十八年。”

哭完这几样,新娘被扶上彩帛装饰的轿子,代哭的人继续哭上轿。唢呐、锣鼓、鞭炮齐鸣,彩旗与伞在前开道,迎亲队伍抬着嫁妆走在花轿前面,送亲队伍在花轿后簇拥着,一路吹吹打打而去。

一帮小孩子跑前跑后地看热闹,嘴里唱着:“哥哥背上轿,嫂嫂送到八角庙。吹唢呐,放大炮,哩哩啦啦好热闹。”

蒲青莲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哭得两眼红肿,被鼓乐鞭炮吵得耳朵嗡嗡直响,心里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在一个梦里,好像这一场热闹和自己无关似的。听到小孩子们的笑闹,她悲伤地想:子谦哥哥也会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吗?

此时夏子谦没有跟在围观的人群中,而是爬上了高高的山头,在那里注视着蜿蜒的迎亲队伍。那队伍远看如一群红红黑黑的蚂蚁,在狭窄的半边街上拥挤着慢慢爬行,并发出一些喧哗的声音。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在寂静的山上回荡,不再是热闹的反而显得无比凄凉。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