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乐园(4)

梦碎之地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片毫无特征、人迹罕至的湿地,还有起伏的山峦,山上没有树,森林大火把表层土壤烧得再也长不出三英尺以上的植物了。

这是9月,但没到月末,荒原的颜色还没开始加深。

天阴沉着,西风吹得雾气无法蔓延。

到处都很美,这是因荒芜、贫乏、生长不良而显现的一种凄美。

这里一无所有,除了1000年前就有的森林覆被,还有被大自然雕琢而成的、自身无法恢复原状的地貌。

这美景是如此的难以描述,让人生发某种无法诉诸文字的情感,这感觉会让你发狂,然而也会让你想着要离它而去,不论你是多么的爱它,只是在别的城市去回想它,知道它依然存在而心满意足。

没有谁在岛上的这个地方居住过,哪怕是土著人。

除了使用地理的术语外,人们是不可能讨论它的历史的。

在一片被风吹平了的不毛之地,有许多表面塌陷下去的火山口似的泥坑。

我看见一片朝东倾斜的杜松,全都以一个角度弯向大地,像是被一股狂风吹弯了似的。

跨越狭长的阿瓦朗地峡的时候,有一阵子我能从车窗的两边看到大海。

50年之后,等火车不再运营时,高速公路上的旅客将在这儿看到我在卡姆拜钱斯建造的炼油厂的旧址;即使这座工厂被封了之后,仍有少量的原油被运到这儿来提炼,因此,夜晚,你能在40英里以外的地方看见最高的烟囱里冒出的火苗。

下一个地方是博纳维斯塔湿地,于是我在想,纽芬兰会不会就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湿地,之间是被暴风雪压得长不大的云杉树丛?我们在甘博镇停了车,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它。

从东海岸的布兰德福德港到西海岸的汉伯茅斯,在全长253英里的路程中,甘博站是铁路紧贴海岸线的一个点,但由于鳕鱼游不到博纳维斯塔海湾这么远,因此这里不是渔村,而是以伐木为生的小镇,以及海边供应站,驶进博纳维斯塔海湾的船只在这里卸下货物,接着,这些货物又装上火车,运往内陆的小镇,那些小镇与岛内其他地方的唯一交通就是那条世界上最原始的,铁轨犹如纺锤一样纤细的窄轨铁路,火车在上面摇摇晃晃,像冰面上的雪橇。

甘博镇没什么值得看的,只有一排简陋的粉刷得俗里俗气的一层楼房子、小木屋以及焦油纸作屋顶的破旧的棚房,这些房屋的前院里到处扔着一辈子都没清扫的垃圾:酒瓶、木头的板条箱、丢弃的衣服、破损的木桶。

我自觉羞愧地感谢上帝,幸亏我们摈弃了这地方和伐木这一行当,搬去了圣约翰斯。

我看到了自己出生的那幢房子-母亲以前给我描述过它的位置和模样。

我得承认,这房子有两层,被装饰成蓝白相间,是视野中较好的建筑之一,房子阁楼的窗户是人字形的,我情不自禁地想象自己在周日的下午站在那儿眺望大海。

出发前,我曾想过,等我们在甘博停靠时,我会自豪地向同行的旅客宣布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可看见这房子之后,我没有吭声,身子侧向一边,一脸涨红地注视着窗外,努力不去设想可能的那个斯莫尔伍德,那个站在外面,带着惊讶和渴求呆望着火车的斯莫尔伍德。

在靠近火车窗户的地方,我看见那些侧身紧靠着车窗,朝车外张望的老人,我想他们从没离家出过50英里以外的远门吧。

我发现他们的这副模样令人压抑,害怕自己也会沦落到那个地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很容易想到自己的那副模样,坐在那儿向外张望,胸无大志、少见寡闻、无知无识,望着水在岩石上溅开,形成泡沫,因为见得太多了,这景象早已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可与此同时,我又羡慕他们的这种知足自满、没有两难抉择的生活。

虽然他们的痛苦也许很多,但其中没有犹豫和矛盾。

下午过半的时候,我们跨过了艾克斯普洛伊兹河,驶进纽芬兰中部,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感觉好一些,景色的突然变化使我精神振奋。

我们穿过了一片没长树叶、白得耀眼的桦树林,这些树木像纵帆船的桅杆一样高大,一棵接一棵接踵而来,直到我的眼睛再也受不了为止。

我拿出地图,想看看能否确定我们的位置。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这个岛屿的全体人口实际上都住在沿海一带,仿佛时刻准备着,一副只要一声令下就立刻弃船逃命的架势。

海边只不过是出海捕鱼的地方,泊船的地方,白天出海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

可对于陆地,对于这片躺在他们身后、在自己后院以外、站在自己房子窗户前就能看见的远处山峦那边充满机遇的辽阔的陆地,大多数纽芬兰人却知之甚少,就像我因为对大海一无所知于是就害怕大海一样,不过我相信自己的无知和恐惧要比他们更加合乎情理。

我听说过出去钓鳟鱼或采浆果的成年人太阳刚一下山便急忙仓皇返回,害怕天黑之后被仙女逮住引入歧途。

我母亲过去经常给我讲甘博镇居民的故事,有的人被仙女引走,几周之后才在一条小路的尽头被人发现,恍惚之中这些人把自己的衣物沿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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