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疼痛的代价(15)

宝石谜情 作者:(英)希尔


晚上的城市看起来都很像,而且都更美。这会让人感觉不那么危险,虽然是带有欺骗性的。空气闻起来会更甜美,发臭的东西也不那么臭了。夜晚的灯光更加可爱,更加有人情味儿。在黑暗中,迪亚巴克尔是六十个街区,霓虹灯闪烁着,黄色的出租车来来往往。人们穿着晚上的衣服,女人们戴着晚上戴的金饰,男人们臂挽着臂走着。从我看到这么有生活气息的画面到现在好像已经好几天了,感觉是很久的事情了。现在的这里可以是里约热内卢或者曼谷,也可以是东京或者伊斯坦布尔。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

走回我的房间要很久,我拐错了两次。格罗特复杂的房子让我想起了艾歇尔的绘画作品,河边水渠里的水是倒流的,楼梯的尽头也是它的起始处,所有的法则都被打破。

已经过了七点。我房间外面的花不在那里了,但它的香味还在原来的地方。我锁了房门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看到了萎缩的院子,在我完全睡着之前还看到了别的,不是梦,而是更急迫的东西。我可以看到夜风中的树,那棵像升降电梯一样粗的树干,枝叶紧压着墙。

它比梦要朦胧一些。我试着不去想象,它马上就消失了。有几秒钟的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睡半醒着,被困在两种状态的中间。在我的脑袋里,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从心脏那里传来。

这是湿度很大的一天。我写东西的时候,手掌和纸接触的地方都湿了。黎明前我听到了宣礼员的声音,黎明以后,中午,我都听到了。但这对我来说,还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声音很自然,但是好像错了位,就好像白天看到月亮。

在附近的一个学校传来孩子们的声音。今天他们像狼一样地嚎叫,操场上满是凶猛小狼的叫声。昨天他们学的是警报声,有警车的还有救火车的。透过宝石房间的窗子,我可以看到他们,他们差不多六七岁。我对自己这个年纪时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可以准确地回忆出来。

宝石房间的钟在我头顶上嘀嗒嘀嗒地响着。这是个奥斯曼土耳其骨头座钟,钟表本身被放在一个圆顶的玻璃罩子里面,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落灰尘,或者把灰尘都留在外面。这让我想起这栋房子和它裸露的石头,还有那个老太太的生命,以及她透明的欲望。我在这儿待了两天了,什么都没找到。

我在写我自己的故事,这也是“三位一体”的故事的一部分。这是个视角问题。那宝贝曾经是很多人生命的转折点,我只是其中之一。

我以前写过这句话吗?我是其中的一部分,这就是我想说的。“三位一体”的历史不是从勇武过人的约翰开始的,也不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伦敦结束。它还依然存在,所以我还在写它。我正在把所有的片断都连接起来,其中之一就是我自己。

我的母亲很爱干净。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对我们也很重要。她吃饭之前一定会洗手,我们也得洗手。她从来不把工作向后推,我也是这样。她把银色的牛奶皮放在一个罐里,然后刷洗瓶子,回收这些瓶子。我记得玻璃瓶里面的阳光,还有那些泡泡组成的网。

伊迪丝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她那时还每年办展览,为《视觉艺术》和《周日泰晤士报》工作。对她来说,这在政治立场上似乎有点问题,但镜头可以证明那些没用的东西。我记得我没有听懂她说的意思,但喜欢听她这么说,我本能地大笑起来,因为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她厌恶新闻,从来不看那些谎言和那些归纳概括的报道。但她是个非常棒的摄影师,非常严肃认真。她不喜欢太轻松的工作,比如那些社会生活剪影和小报,她都不会去做。伊迪丝不能接受一个只看三页报纸,然后用其他页包炸土豆片的世界。

她戴医生给她配的太阳镜,相信占星术但不信上帝。她的头发是一种高贵的白色,腿比其他母亲的腿要美。伊迪丝总是想在她事业成功的时候有个家庭,她就这么做了。有个丈夫并不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因为她喜欢简单的事情。

我对父亲的记忆非常少。他的名字叫帕特里克,是个加拿大人。我妈妈的年纪已经挺大了,他比她还要大十岁。安告诉我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在佛罗里达州和新的妻子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住在一起。我对他没什么兴趣,他不是我要找的。

他是个水下地质学家,虽然他离开的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我记得我会把他和大海联系起来。我记得他穿的衣服,他穿斜纹软呢的灯芯绒裤子还有彩格图案的衣服,都是北方颜色的针织品。

那些衣服上面有很重的潮气。我想像他从加拿大的水底一路走过来,走出大海,爬上南部索森德码头,然后走了二十英里来到我的家。他到的时候,风把他的衣服都吹干了。

我的母亲从来不大惊小怪,她去世的时候房间里也干干净净。该洗的衣服都洗干净了,书也读完了。她一直在读书——别人是这么说的——马科萨斯的《百年孤独》。我没有去参加葬礼,梅不让我去参加。但是我看到了死去的她,身上没有血,一点也没有。没有什么能说明生命就这样被斩断了,也没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除了在我们的身上,在我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东西。我就是未完成的事情。

后来我们和梅生活在一起,她是我的外婆。她喜欢诗歌和德国汽车,厌恶保诚保险公司和王权显贵的白金汉宫。她在战争中做过战地救援的工作,那时她可以拆卸一辆汽车,然后用十五分钟重新组装好。直到闪电战以前,在索森德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她就整天拆汽车,同时给自己计时。我们搬去和她一起住时,她已经八十一岁了。她的胳膊放在她的香烟盒上,就像是水手的胳膊。

她的房子和我的家距离一英里,在索森德路上。她的房子里总是有一股白菜的味道,尽管我们只吃炸鱼条,从来没吃过别的。我们那个时候看起来是模范家庭的样板:祖母和两个孙女,还有三只狗。在图片册里面,一个金字塔结构的家庭比上面有两个大人下面有两个孩子的家庭更有意思。梅的花园里有个网球场,我们在那个地方玩门对门的橄榄球。这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玩,那时候我们也只有两个人。

我的姐姐叫安,比我大五岁。我曾经像喜欢电影明星一样喜欢她。我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伊迪丝的笑话。我还记得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斯图亚特。他在学校很招人喜欢,因为他放屁的声音就像海豹的叫声。我很嫉妒他,嫉妒她有他,也很骄傲有他们两个。

这些日子她在做一项国际慈善事业,总是到处旅行。她的未婚夫叫拉尔夫,他总能让我发笑。我推测他会放屁,但我想一定不会像海豹的叫声,他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这么做。有我在就算是公开场合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我姐姐的生活方式是工作就是她的生活,我很高兴这样。我不想进入她的工作。我努力摆脱安,不是因为我不再爱她,而是因为她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我也不想让她明白。

母亲留下了一千多张照片,我想安留着很多。我不想要那么多,所以现在只有三张留下来。我看到她去世的时候,这三张照片就在那里。我一边写日记就可以一边把它们拿出来看。它们就夹在我的笔记本里。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