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妖精时代(8)

小妖精时代 作者:丁小二


妖肆也是70后,妖肆是妖贰的闺中蜜友,妖肆鬼使神差地出生在农村。父母亲一个是历史反革命,一个是右派,差不多同一年从北京遣返回乡——我们老家一个依山傍水的美丽小镇,最后在群众监督下,劳动改造中,生下一个小妖精。父亲从小就人还在、心不死一般地教育她:我们这一辈,从农村考到城里,考了等于白考,人生就是零分,一个大鸭蛋,转一圈又回到农村,从起点回到起点,我们这辈子算完蛋了,今后你只有自己靠自己了,重上井冈山,“重归苏莲托”,重新找回我们家的尊严。母亲则心已死、人还在一般地教育她:什么都不重要,一个温馨的家庭最重要,家庭是美丽的港湾,港湾是自然的怀抱,怀抱是人生的美好,美好是家庭的幸福——话说得比父亲还拗口。妖肆从小就聆听父亲母亲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教导,一白眼,一扭头,一蹦一跳跑到外面和同学跳牛皮筋。不过,妖肆大概有一点读书的基因,很轻松就状元般地考进中戏——妖肆自己有造化,天生小妖精的命。

妖肆和妖贰成为闺中蜜友,饭局当然功不可没——两个人的老公,都是饭局的座上宾。偏偏这两个家伙,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一般都是独来独往,自由自在;他们两个却喜欢携夫人一同出席,虽然不会每一次,却也经常双进双出,翩翩而来,翩翩而去,好像天下他们最恩爱似的。两个最恩爱的妻子,就容易成为好朋友。妖贰的老夫,大家都知道是朦胧诗人;妖肆的老夫——说起来也不能算老夫——比妖肆大个十来岁,我们都叫他海龟。据说海龟曾经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书—— 一个永远记不住名字的大学——但并不妨碍他把北大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才女勾引到拉斯韦加斯。据说那里是天下结婚圣地,什么证明都不要,两人走进一个办公室,点个头,牵个手,笑一笑,就算天长地久了。结婚随便,之后当然也请便——事实上,他们现在有没有在拉斯韦加斯注销婚姻,需不需要去拉斯韦加斯注销婚姻,大家都是一笔糊涂账。

说起来,妖肆和妖贰的两位老公是饭局的最大受益者——两位老公都是在饭局上认识两位老婆的。妖精总是在饭局上出现——说“冉冉升起”更诗意一点;妖怪总是在饭局上擒妖——说“顺手牵羊”更文雅一点。饭局真是一个三顾茅庐四渡赤水五反围剿的风水之地。朦胧诗人前面有说,海龟情况稍有复杂,因为他和妖肆认识之时,并且迅速打得火热之际,肯定没有先去拉斯韦加斯。后来有好事者,曾经专门去研究拉斯韦加斯,比光顾那边的赌场还要兴致勃勃——那边的婚事,这里的婚事,两个婚之间,是否可以画一个等号,或者画一个加号,两婚相加不就是一个重婚吗?研究显然没有什么成果,因为妖肆已经为海龟生出两个小海龟了。从这一点去看,妖肆与妖贰,70后与80后,不相上下,一个平手,一对生儿育女的好母亲。说起来,朦胧诗人与海龟,真的让我们眼红不已——我们在饭局,好歹也“工作”这么多年,好歹也“奋斗”这么多年,有时候酒喝得连命都不要了,脂肪肝酒精肝肯定是跑不了了,怎么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好事呢?说起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妖肆中戏戏文系毕业后,完全忘记父母亲的教导,甚至旁门左道,不写戏,不演戏,热爱什么服装设计,在后现代城开了一个服装小铺,稀稀拉拉挂着的衣服,飘飘荡荡展示的款式,一件一件都在自说自话。什么外套简约,味道性感;什么最佳社交穿着,还是膝上小礼服裙;什么轻摇滚,不累不腻;什么黑色很好,棕色更没问题;什么别用长上衣遮住紧身裤的精彩,肚皮要露,背脊要露……林林总总,花里胡哨,一眼看去就是小妖精服装专卖店。整个小妖精系列服装,只能由小妖精自己设计,别人假冒的时尚,她们一律不买账。从这个意义上说,妖肆也不能说不务正业,至少在为小妖精涂脂抹粉,让小妖精一个个霓裳羽衣、妖里妖气,有利于她们去神出鬼没。妖肆平时自己的打扮就很入时,就很出粜,就很养眼,在妖精如云的饭局上一亮相,常常会引起一片大呼小叫,“麦——嘎”;妖肆立刻就响应一句,念台词一般:给我一杯威士忌,里面兑一些姜味汽水,宝贝儿,别太吝惜了。妖肆随口而出的经典台词,都是中戏的水平,都是很上台面的,既避免被惊场的尴尬,又不失优雅地点了一种酒。当时妖精们的呼叫,当然都是英语——我不懂英语,也不喜欢在一本全是汉字的书里,突然冒出一串异类文字——那是小妖精们的时髦文风。

妖肆也不能说没有追求,追求时尚就是很高尚的追求,况且已经是两个小孩的母亲了,追求小孩等于追求未来,应该是人类的永恒追求吧,一个儿子七岁,一个女儿两岁,又是一对金童玉女。说起来也怪,小妖精要么不生,要生就是一双,好像存心要和计划生育过不去,不晓得是一种什么心理。当然,也有老青皮之类,对生儿育女一向深恶痛绝——人类从来都苦大仇深,自己都活得不像个人样,还有什么资格去造后代,让后代受苦受难,简直罪该万死;如果再生出几个白痴,还要去搞艺术去指挥什么乐队,在舞台上一本正经,真惨不忍睹。自己不生就不生,偏偏还要别人不生,也不晓得是一种什么心理。有一点是不需要搞清楚的,大家都知道的:海龟和妖肆,从来没有举行过婚礼。有没有领过结婚证,这个估计谁也不清楚——难道拉斯韦加斯,真的还有什么问题?难怪一度传闻,说那位北大女博士,也不是一位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不是一件服装,今天穿明天换,而且对女权主义是有研究的,据说已经在咨询京城某位大律师了。看来,小妖精的婚事,或者说要和小妖精去发生婚事,还真不是一件饭局上眉来眼去的事——婚事绝非小事,更不是什么玩笑事。

那年元旦前半个月,我们大家都接到一封精致的请柬,而且一一快递到家,显然良苦用心。当下社会,朋友一般就知道你大致住什么方位,具体什么城区、什么街路、什么小区、几号楼、几单元、几零几,是几乎没人关心的,也没有必要去知道。请柬送出之前,名单的制订、短信的发出、地址的确认、到达的回馈,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还有就是请柬的制造。海龟和妖肆的请柬,不像小妖精“江湖牙”画廊的那种,一封电子邮件就了事,也不是大街上琳琅满目随便挑来的,而是海龟亲自书写的。这年头会书法的不多,写书法的更少,那天到场的起码一百人以上,一张一张亲手书写——包括带红框的牛皮纸信封—— 一笔浑厚端庄的颜体,恐怕也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当下罕见的请柬,海龟有意要作为珍贵纪念品,派送给朋友,留存下来,意义重大,一不小心,就是文物。另一方面,也完全说明,海龟要朋友们一起见证,他决心要与妖肆地久天长了。

元旦的前一天下午,四面八方的朋友,专车的专车,小车的小车,直奔怀柔那座著名的避暑山庄——三面环山,面向平原,像十三陵那样的风水,果然是一个小妖精举办婚礼的好地方。也有飞机火车,天上来,地上来,星夜兼程,风尘仆仆,为一场著名的婚礼,为一个不小的面子,从全国各地赶到。按照请柬的精心策划,完全西式“大趴蹄”:两点以后开始签到,礼金礼物一一在案;再领豪华套房门卡;然后去酒吧下午茶,洋酒啤酒应有尽有,为晚上盛大饭局润喉热身,狂欢将在大局之后的假面舞会出现;最后的高潮,十一点五十分燃放高空烟花,在新年的礼炮声中完成豪华婚典。六点半晚宴开始,宴会大厅张灯结彩,秃驴大聚会,牛头马面彬彬有礼,妖精大亮相,魑魅魍魉喜气洋洋,一场年度最后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场。只是有人不习惯婚宴自助餐——那是海龟从西方带来的习惯——吃着吃着闭了乌鸦嘴,东张西望某处小妖精。饭局之意,不在饭,不在局,在于妖精也;同样,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的婚礼之意,不在婚,不在礼,在于告示天下也。

高潮是无法策划的,高潮是说来就来,也可能说不来就不来,高潮是一个很不老实的东西,所以高潮似乎远远到来的时候,海龟已经不胜酒力了,摇摇晃晃走向舞台,一手拉着七岁儿子,一手拉着两岁女儿,三个人就站成一排,好像准备接受全体宾客的检阅了。大家以为有什么表演,有人就起哄了,大声嚷嚷,新娘子呢,新娘子呢。看样子新娘子喝得更多,晃动的幅度比新郎官明显要大,被两位老伴娘搀扶到台上。说起来,妖肆酒量没有海龟大,但酒风绝对比海龟好——这么说吧,你想要把海龟灌醉,那是绝无可能的;你想要把妖肆灌醉,那是得心应手的。妖肆和妖叁一样,都有点贪杯,换一种说法就是酒风好,一喝就到底,绝不半途而废。不同的是,妖叁是主动进攻,妖肆是被动防守;妖叁是见朋友就敬,妖肆是见朋友就喝;妖叁喝高后,主动倒向帅哥怀抱,妖肆喝多后,被动喜欢一点温存。所以,海龟是深知老婆的底细,也深知朋友的德性,一般都和妖肆一起赴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有监酒官的意思,也有护×虫的意思。只要海龟一在场,我们一般不向妖肆敬酒,妖肆好像也很乖,一派淑女相,酒杯都不端。万一海龟不在场呢——海龟总有打盹的时候,或者工作繁忙的时候,他是一家网站的CEO,哪有可能天天陪老婆喝酒,下班都在八九点之后——还是曹植曹公子厉害,一眼看穿妖精: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妖肆不像海龟,高薪等于卖身,每天身处漩涡;妖肆小店很不大众,平常鬼都要爬出来——晚上再不出洞去,去歧路采采桑什么的,会把人闷死的——大多数小妖精,估计都差不多。妖肆每天都巴望采桑的,所以海龟不在,就是妖肆开怀之日,也是大家尽兴之时。说起来,这种局面都是海龟自己造成的:你越开放,你越放开,别人就没戏,就不演戏;你越不开放,越不放开,别人就有戏,就要演戏——天下的事情,好像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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