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九 惊梦魇(1)

凤鼓朝凰(上) 作者:沉佥


你也莫忘了当年咱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日后该怎么活下去。若能逃脱至局外,谁不想做个好人?

蔺姜双手托腮,盘膝坐在屋顶。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凤鸣夜景,月光恬淡,分外平和。

他叹一口气向后躺倒,盯着满天星斗。

阿爷让他去考武试,他不乐意,便从家里逃了出来。他当然不乐意。阿爷是兵部尚书,虽然是没实质军权的文职,但好歹是玉带紫袍。他去考武试,若是考不好,落井下石的人怕是能把整条长安街塞满。若是考得好了,也一定会有风言风语说其中有猫腻。左右都是冤枉气,他可不想受。考这些东西有什么劲,不如去投军,能拿军功才实在。

他要做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就像从前的绥远将军殷孝殷忠行。上自开国名将靖国大将军殷天鸿起,殷氏一门虎将都是蔺姜心中敬仰的目标,尤其是绥远将军殷孝。

小时候,他曾偷偷趴在禁城墙头看大军开拔的气势恢弘,猎猎旌旗下,浑身正气与天齐的戎装将军,虎跃骄阳的九环大刀,惊得他目瞪口呆,险些从墙上掉下去。

那简直就是神话!

所以当听闻朝廷以谋逆之罪诛杀殷氏父子时,他从蔺府一路嗷嗷地号哭着进了太后的庆慈殿,愤怒地抓住圣上的胳膊狠狠啃了一大口,吓得阿爷魂飞魄散,捧着紫袍乌纱在承天门前匍匐跪了一昼夜,直到圣上亲自来劝扶,才敢动弹,却已经僵得爬不起来了。

事后阿爷抓住他暴打一顿,打得他屁股连起来肿成了个大锅盔,半个月下不来床走路,阿娘抱着他直掉眼泪。那可是阿爷唯一一次打他。阿爷气红了眼说:“万幸至尊不跟你个毛孩子计较。”但他才不管这些,他就认定了殷孝是英雄好汉,他也要做那样的英雄,驰骋疆场,叱咤风云。

可阿爷却偏偏认为他这是小孩子不切实际的妄想,说他高不成低不就,还说他根本吃不了军营里的苦。

这一次他终于气极,忍无可忍,和阿爷吵得天翻地覆。若是阿娘还在就好了。阿娘总能了解他,不像那个古板阿爷,总把他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可阿娘已去了这么多年了。

直到如今,他闭上眼睛依然能想起那天,他被太后阿婆叫去宫里玩,待回到家里时,就见阿娘早已躺在床上了。他还傻傻地奇怪,还没掌灯呢,阿娘怎么睡得这样早。他趴在榻边,一气儿叫唤。直到伸手触到阿娘冰冷的额头面颊,他才猛地愣住了,憋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次日阿舅家便出了事,阿舅、舅母和表妹都没了,子恒表哥去了边塞,此后没了下落,有人回报说死在半道了。谁知道呢,没准儿是真的。

一个家族在转瞬之间便没落了,落在孩子眼中,无非是曾经温柔可亲的家人忽然消逝。

那种孤独和冰冷,从母亲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心流泻在他的指尖,融入他的血液,烙下深深的痕迹。

那时他才十一岁。他从此害怕看见别人的睡颜。

从那时起,他和阿爷之间就几乎没太平过。尽管他其实心里瓦明,阿娘是裴贵妃的嫡亲妹子,阿娘的死是受了裴妃案的牵连,可他依然怨怪阿爷。身为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甚至以她的死苟全安平,这还算是男人么?

蔺姜翻个身,闭起眼,拧着眉。

他来皖州是来投军的,投皖州白家军,今朝最富盛誉的一支军队。他定要混出个模样来,好让顽固迂腐的臭阿爷瞧瞧,也好让阿娘得以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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