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里烟波(2)

黄花落,黄花开 作者:刘东黎


时务学堂白墙灰瓦,所有的檐柱、梁椽都不上漆着色,除去做工精细之外,一切唯求朴素清淡。坐在书案之侧,推窗所见是几株高过屋檐遮天蔽日的浓绿的芭蕉。但这里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学堂。从早到晚,学堂总是车水马龙,冠盖如云,省城衙门里的抚台、臬台、学台,时常到学堂里来授课,南来北往路过长沙的官员、关心国事的商贾百姓,也纷纷前来参观,一时间这块安静的求学之地,成了各界人士议政的中心。当然这也正是梁启超的本意,他主持时务学堂,就是要把这里变成宣传维新思想,培育维新人才的基地。

想到梁启超,蔡锷的心里泛过一丝暖意。梁先生的教学方式很是与众不同,正正规规的讲课时间不多,对于每一个学员来说,他主要是通过批阅其作业来启发思维。那年的梁启超也还只有二十六岁,思维敏锐,精力饱满;他要求学员每五天交一份札记,内容不限,大至对朝廷政令、各种动向的议论,也可以是关于身边琐事的观感和心得。他对每个学员的每篇札记都悉心批阅,批语动辄数百上千言。有时他给蔡锷的批语,往往要比蔡锷写的札记还要长。

蔡锷是学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据说,也是头脑最聪睿的一位——十几岁的年龄,他和学堂里的其他师生们一样,有着救亡图存的强烈忧患,以及革故鼎新的战斗激情。他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浙江人郑观应的《盛世危言》,广东人梁启超的《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湖南人谭嗣同的《仁学》,福建人严复的《原强》……

在这样一个当时中国最新式的学堂里,他聆听了谭嗣同、梁启超、唐才常和熊希龄等近代大贤激进的改革言论。这个童心未泯的少年,是如何慢慢有了慷慨志士的担待?蔡锷一生所作所为,和时务学堂的求学生涯有多大的关联?这些问题有待考证,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一番中国近代最高水准的教育历程,对于蔡锷的精神启蒙而言,一定是弥足珍贵的。

往事如海,涌动着跨岁月的波浪,倏忽在蔡锷的心头弥漫开一片片烟波。这个年轻人开始用一道尚未完全成熟的目光,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古老的帝国。此时的大清王朝,仍旧处于寻寻觅觅而又前途未卜的状态中:新与旧的因素并存,传统与开放互相抗争;守旧的力量仍然顽固而强大;但毕竟变革的脚步已势不可挡。在长江,来自西方列强的轮船军舰川流不息;在上海,外滩的西方银行接二连三地出现;中国军事学堂成立了,开始用印刷出来的西方科学教材训练年轻军官;电报得到了应用,各地大臣们的奏折在各省和军机处之间飞快地传递;在文化思想界,一些关于华盛顿、拿破仑和彼得大帝的小册子,也开始在读书人的手中流传……

当然,受西方影响正在发生变化的,只是一些局部地区和局部阶层,在中华大地广袤的农村中,教育模式几乎丝毫不变,士子们仍在研读儒家经典;女性仍没机会得到正规教育,她们依旧用长长的棉布极不人道地缠着自己的双足,听从别人主宰自己的终身大事……人与土地的关系依旧紧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将土地出产的农副产品运至市场出售,换取基本的生活品。在无数中国人眼中,那些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仍旧是异类,关于他们膝盖不能弯曲的秘密仍在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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