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国的克伦威尔和拿破仑(1)

黄花落,黄花开 作者:刘东黎


第三天凌晨,轮船已经进入日本海域,正在经过九州岛的大隅海峡。轮船的右前方,屋久岛的灯塔相继闪过,从轮船的左舷向北方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陆地。蔡锷对他们说,那一片就是日本的九州岛。

斜阳照着九州码头,水面泛着银白的波光,码头四周可以看到一些蒸汽船的烟囱正冒着黑烟,大船上照样都有高高的桅杆,也有小小的民船,一路穿梭叫卖或接驳大船上的货物,有序和忙碌是码头的主题。

蔡锷站在码头上,似在自言自语。

“日本蕞尔小邦,40年来,励精图治,发愤图强,长足进步,已凛然与欧美之列强比肩,为什么?隋唐以降,一千多年,他日本代代臣服于我中华,衣我之衣冠,书我之文字,师我中华而亦步亦趋;而今,却凌我大国之上,肆意而为,视我中华如任其宰割之鱼肉,又是为什么?”

黄兴和杨度都没有说话。日本正在不声不响地与中国开始了国家近代化的竞争,这个正在崛起的东方近邻,以其特有的方式,在他们几个年轻人心中一再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五天的早上,轮船绕过伊东半岛,离横滨已然不远。站在甲板上依稀可见山峦树木、田园农舍。这里的景色似乎和中国江南差不多,只是建筑物要规整漂亮,山林树森也更加郁郁葱葱。

驶进码头时已是傍晚时分。在落日霞光中,日暮苍山,倦鸟归林,海面上碎银一样的波光,竟然点缀出几分江南的恬静婉约。

迎接他们的人,穿一袭灰布长衫,有一张典型广东人的清癯面容,眼睛里有一种智慧的神采——正是梁启超。

梁启超在多年以后,经常回忆起发生在1895年四五月间的“公车上书” ,回忆起那弥漫于古老帝国士林中灵魂的大痛苦与大躁动。来自十八个省的举人们首次突破了封建统治阶级历来的森严禁网,开创了近代史上知识分子以一种崭新方式议政论政并要求变革的先河。他们醒悟到,光绪皇帝是赞成变法自强的,他却没有办法越过慈禧为首的旧党,为一个岌岌可危的大清王朝做心脏移植手术。他们决意将自己的视线从一片金瓦红墙的紫禁城里移开,在各色翎带如雨的官吏中,也在士大夫和科举生员里,发动起强大的社会力量,以推动维新变法。像那一代很多杰出的人物一样,梁启超不仅身经那个时代的中国种种磨难与挫折,更表现出那一代中国知识精英在面对这些挑战时的生命力、智慧与道德勇气。

变法维新是以知识分子富国强民的善良愿望为基础的,结果,却以顽固派复辟、六君子喋血、康梁狼狈远逃告终。“徒将金戈挽落晖”,变法的失败像一声警钟,敲碎了许多士人的迷梦。流亡日本后,他回到了他最擅长的领域——创办报纸、写作、推介新观念。他那常带浓厚感情的笔锋,依旧是那样富有感染力。不能开花的枯树,不能生蛋的公鸡,不能蒸出饭的沙子,梁启超用一连串的比喻来形容旗人政权。不打破它,难以缔造一个强大富足的中国。

年轻、雄心勃勃却脆弱不堪的末世皇帝,想推动变革,却发现既没有政治资源,也没有政治智慧。梁启超认识到,对于失败国家的深刻沮丧、对于入侵者的仇恨,很容易转化成对一小群满族统治者的愤怒。梁启超流亡日本后不久,和他的师友康有为以及同一阵营里的光绪皇帝的蜜月期,仅仅持续了短暂数月,就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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