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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脏开花(5)

六六镇 作者:高建群


正窑里,张家山闷了半天,找了这一番话来,说给田本宽。

田本宽一听,又跳起来:“这是什么话!闹了半天,叫你们这个歪歪道理一说,倒是我田本宽不是人,胡搅蛮缠,无事生非哩!张干大,你可是我请来的,忙你帮不上,你要拆台子,也好!”

张家山说:“好侄儿,凡事得有个道理才对!我这一把年纪了,不能胡说么!”

田本宽说:“就算我娘是那号死的吧!我认了!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总得有个嫖客才对!这人是谁?”

“派出所”这时插话说:“田本宽,这嫖客不难找,抓住几个不顺眼的,铐子一铐,就问出事了。只是查出来,你也判不了人家的罪。‘通奸不犯法’,抓住了,派出所也是干瞪眼,没法子的,弄不好,人家还要反咬一口,说你母亲勾引人家哩!”

“谁要你判他?我只是要他抬埋我娘!我要你们查出谁是嫖客,谁弄死谁埋!”田本宽说。

见田本宽这样说,张家山微微一笑:这后生,成了这半天的精,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却原来是为了找个替死鬼,替他抬埋母亲。

“派出所”又说:“田本宽,遇上你这号牛板筋,你们家的事情,我管不了了!”

“谁要你管,你抬脚走人!事情反正是闹下了,一不做,二不休,我到县上去告,大不了将这一料庄稼,烂到地里!”

“派出所”见说,一跺脚,走了。

张家山这时来了气,他指着田本宽说:“好娃娃,你当你妈做了啥赢人的事赢人的事:体面、光荣的事情。,还要到县上去告,让满世界都知道?你不知道,这世人的舌头,有多毒,遇着好事的了,给你编成酸曲,唱出来,臭你家几辈子哩!”

田本宽说:“好你个张家山,你三番五次拦我,莫非你这儿老汉,也是我母亲的相好不成!”

“你这娃娃,咋成了混眼狗,见谁咬谁哩!还把你妈给贴赔上!”谷子干妈见田本宽这样说张家山,不情愿了,回敬了一句。

李文化一直没吭声,坐在炕沿上看书,这时,努了几努,也挤出一句话来:“张干大,我看,咱们也上路吧!这后生不能共事!我看,这一次,咱们钱是挣不下,弄不好,还叫这麻缠事给缠住了!”

田本宽见说,应声说道:“你们不能走。你们都是嫌疑。李文化,我看你抱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充你有文化,其实,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家山将鞋一脱,身子一横,坐在炕上,说道:“我们不走了,田本宽,你去放心地告你的状去吧!看看你娘冷冰冰地停在那里,不有个交代,我也不忍心走的!”

“那就好!你们待着,我告状去了!”

田本宽说完,返身下了垴畔,朝公路上跑去。

张家山一行这一番折腾,村子几个光头老汉,坐不住了。张家山眼尖,见田家隔壁一个光头老汉,隔着矮墙向这边院子望着。张家山用了眼光去逮,那老头有所感觉,脑袋迅速地沉没下去了。又有一个光头老汉,在垴畔底下的路口转悠,好像想上来,又不敢。另有一个,拿着一条火绳子,一把镰刀,上山收庄稼,躲出去了。

这叫做贼心虚。张家山见了,也不理会他们,想一想,从自个儿怀里掏出一些钱来,点一点交给李文化。

“到前面代销店,扯一些衣料,给田寡妇做寿衣,顺路再到村里打问打问,看谁家有现成的薄木棺材,买一口来!”张家山说。

谷子干妈见了,抢步过来,一把抓过钱:“张家山,你真的要给田寡妇当孝子?”

张家山嘿嘿笑着:“谷子,你看,田本宽这光景,哪里经得起事故。他所以不听人劝,一条道儿走到黑,并不是他不懂得事理,而是猴急了,抬埋不起老人!”

谷子干妈说:“咱们抬埋,这事大理上不通。知道的人,说咱这是行善哩,不知道的人,还真当你张家山做下什么心虚的事了。再说,这些血汗钱,都是咱们一分一厘地攒下的,是公款!”

张家山说:“钱在世上走着哩,今个儿转出去了,明个儿再转回来。人这么摆着,不入土,咋办?”

“你是领导,你决定吧!只是,你敢保险,这钱流出去了,还能转回来?”

张家山不再言语。

李文化接了钱,出去跑事情了。

谷子干妈脱了鞋,上到炕上,开始翻箱倒柜,找一些针头线脑,准备为田寡妇缝寿衣。

这时候,那个在垴畔底下徘徊的光头老汉,终于下了决心,硬着头皮上了垴畔,来到田家正窑。

张家山泡了一缸子酽茶,正在喝着,见了来人,屁股动了一下,说声“你坐”,算是礼节。老汉屁股枕在炕边,坐下,张家山又将自己喝的茶杯,象征性地举起来:“你喝水!”让人是个礼,老汉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家里刚刚喝过米汤。”

炕边的墙上,掏了一个窑窝。窑窝里放着一瓶用了一半的雪花膏,还有一把蓝色的化学梳子化学梳子:塑料梳子。。张家山看见老汉的眼睛往窑窝里溜了一眼。

老汉搭讪道:“这田寡妇,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声殁,就殁了!”

张家山呷了一口茶,说:“谁家也不挂免死牌!你说是吧?”

“这话说得好!那田本宽哩?”

“他上城里告状去了。看来,不弄个说法,他是不肯罢休了!”

“你说公家人,他们管不管这一类事情?”老汉说着,又朝窑窝里看了一眼。

张家山说:“遭下人命了。我看这事搁不下。不揪个嫖客来,那田本宽,不回头哩!”

老汉有些难堪地笑一笑。他挪了一下屁股,离窑窝近了近。

张家山看了他一眼。

老汉说:“这娃娃,憨陆少拾憨陆少拾:陕北方言,缺心眼、愚蠢。的!他非得把这丑事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哩!”

张家山低头喝水。

老汉见是个机会,又挪了一下屁股,伸出手,去拿窑窝里的梳子。

张家山的手比他先到。

张家山拿起梳子,左右打量一下,说:“这田寡妇,真是个俏人儿,老了老了,还用这么艳乍艳乍:很鲜艳,过于扎眼。的一把梳子,你说哩!”

老汉连连点头:“是呀是呀!”

张家山将梳子似乎要交给老汉。老汉暗喜,伸手来接。

张家山缩回手,说:“你也跟我一样,长了个葫芦瓢。卖梳子的见了咱俩,算倒霉了。谷子,还是你来梳一梳吧!你的头发,山风吹得有些乱了!”

老汉尴尬地缩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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