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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脏开花(6)

六六镇 作者:高建群


谷子干妈在头发上擦了擦针,看了一眼,说:“我才不用那梳子哩。我这头发,好金贵的,敢用那梳子?那梳子,谁知是谁送的!”

张家山摇摇头,对老汉说:“你看这些女人们,一个个假正经!”

老汉咿咿呀呀地附和着。

张家山拿着梳子,在自己的光头上比画着。

老汉看着梳子在动,他还不想离开。他没话找话地说:“张干大是张家畔人吧?”

“张家畔!”

“那可是个好地方,年轻时候我走过!有个陕北民歌中说:‘好女子出在张家畔’,说的就是这地方。”

张家山正待搭话,突然一声凄厉的警笛声传来。

老汉一惊,立起。

“怕是那田本宽,将一辆警车给吆回来了!他干大,你坐!他们忙乎他们的,咱们拉咱的古话!”张家山说。说话的途中,牵住这光头老汉的手。

“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事,不给你们添乱了!”老汉说。

老汉说完,站起,挣脱张家山的手,神色慌乱、心事重重地走了。

张家山一阵大笑。他将梳子仍旧放在窑窝里,出门。

警笛声尖叫着。一辆警车,在山脚下的公路上,紧急刹车。

首先跳下来的是田本宽,随后是两名警察、一名法医。其中一个警察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腋下夹一个公文夹子。法医是个剪着短发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同志,肩上搭个包儿。

警车停在了山下。田本宽引路,一行人指指点点,向田庄走来。田庄村里,高高低低的垴畔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孩子们学也不上了,背着个书包,跟在大人屁股后边起哄。田家垴畔上,“派出所”笑容可掬,迎上前去,和警察握手。

张家山抱了个茶杯,在垴畔上蹲着。田本宽瞅了一眼张家山,有些得意。张家山摇了摇头。

偏窑里,这田寡妇的尸首,免不了又被翻来覆去,折腾了一番。验尸完毕,“眼镜”警官掏出手绢,擦擦手指,说要解剖。

法医见说,将包往炕上一搁,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拿出白大褂、口罩、橡皮手套、手术工具等等,穿戴武装起来。

田寡妇穿的是大襟袄。大襟袄上是布做的纽扣。法医解了一阵,没有解开,倒是掰了自个儿的一个指甲。田本宽见了,过来帮忙解。法医挥手拒绝了他。法医用手术剪,“嘣嘣”几下,铰断了纽扣,然后两手一拽,衣服揭开,田寡妇白花花的胸脯,露出来了。

法医伸开手指,在田寡妇的胸口,量了一量,然后,顺过手术刀,像宰羊一样,从肚皮上划下来。田寡妇已死去一日,血不旺了,倒是肌肉被割开以后,白花花地向两边翻起,煞是怕人。田本宽见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片刻,法医用一只手,托起一颗鲜红鲜红的心脏。

“哎呀,心脏开花!”法医惊叫了一声。

一语未了,院子里轰的一声乱了,大人娃娃,一个个都举着自个儿的头,往门里挤,想亲眼看看这千载难逢的稀罕。门太小,容不了几个头,于是,有人捅开了窗户纸从窗子里看,一个娃娃头小,竟然将头从窗户格子里塞了进来。看见心脏的人,一个劲地惊叹,惹得后边看不见的人急切中挤得更欢了。

“‘派出所’,你手里的警棒,是做样子看的?”“眼镜”警官不满地嘟囔。

“派出所”见说,眼睛离了心脏,转过身,挥舞警棒,向门口扬去。警棒还没有到,人群“哗”的一声散了。可怜的是那个头塞进窗户格子里的小孩,急切中头被卡住,抽不出来了。这小孩留着个盖盖头,我们却认识,正是张家山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派出所”抢上前去,揪住小孩的“帽盖”,嚷道:“进来进来,让这位白大褂阿姨,把你的牛牛给阉了!”话音未落,小孩杀猪一般的叫起来。

“这样的工作环境!”“眼镜”警官拍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记事本说。

“派出所”松了手,小孩的盖盖头,离了格子,不见了。

现在,法医将心脏举起来,给警官看。

“你看,心室呈破碎状。这是性行为过程中兴奋过度、亢奋过度所致!”法医用镊子拨着心脏说。

“眼镜”警官这时抽出笔来,匆匆记录。

旁边的田本宽,看得呆了。

“派出所”见自己逞能的机会到了,收了警棒,见缝插针说:“我早就说过了,是干儿事干的!你们不信!”

“你去找个罐头瓶子来!”“眼镜”警官对“派出所”说。

“你去!”“派出所”又支使田本宽。

田本宽有些不情愿。

“我去吧!”门口的张家山说。说罢,向正窑走去。

那个曾经和张家山拉过话的光头老汉,正从正窑里出来,两人撞在一起。老汉一惊,一溜烟地跑了。

张家山瞅着他的背影,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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