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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贺红梅告状(5)

六六镇 作者:高建群


“喂,张干大,你嘴里可要放干净点。谁断子绝孙来着?我周宝元正是怕断种,才找这贺红梅的,要不,我还不要她哩,一个人过着多轻松!”

周宝元又说:“贺家沟这一案事,说到金銮殿,理都在我周宝元手里,不信!他欠我的钱,我娶他的人,周瑜打黄盖,一家愿打,一家愿挨,关你张家山鸟事!”

“大路不平众人铲!贺红梅告到我调解所里了。告诉你周宝元,这个闲瓷器闲瓷器:闲事的意思,这话大约是从“没有金刚钻,敢揽你这瓷器活”一句脱胎出来的。我是揽定了!”

“这事实际上好办,张干大,你腰里有,掏出四百块钱来,这事就一风吹了不是!那时我发誓,一辈子再不踏进这贺家沟了。哪个脚踏进来,你剁我哪个脚!”

提到钱,张家山出言有些木讷。好在李文化,这时接过口,说道:“钱有的是,机器一开,哗啦啦地就出来了。只是,钱给了你这号人,还不如拿去打水漂!”

“你看看,是我胡说还是你胡说,红口白牙,明明是你们在这里胡说哩!”

“你聚众赌博,不判你的罪,就算便宜你了,你还敢要钱?”李文化又说。

“赌博赢下的钱就不是钱了?”周宝元振振有词,“劳动所得嘛!你有本事,你也给我赢去!”

周宝元说着,一步一摇,上了垴畔,来到贺家窑院。贺老五忍气吞声,搬个小凳,请周宝元坐。周宝元“哼”了一声,不坐。所谓的“立客难打发”,看来,今天不说出个张道李胡子,这周宝元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你不要声高!”张家山见周宝元来到了跟前,迎上前去,不紧不慢地问道,“周宝元,你跟贺老五,是咋样个赌法?”

“押明宝!”

“好吧,话说到这儿了。周宝元,今个儿我就和你赌上一回!”

周宝元见说,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个宝盒,讨好地问:“张干大,你也会这营生?”

张家山哈哈一笑:“自小卖蒸馍,啥事没经过!”

见周宝元、贺老五,包括李文化,都有些吃惊,张家山不免得意。他接着又是一阵排侃:“不瞒你们说,陕北的各样赌博,梦和、顶棍、明宝、纸牌、掀棋棋、掷骰子,各种玩意儿,没有能难得住我张家山的。只是,后来当了村干部,把这些营生,都丢开了而已。告诉你周家小子,我押明宝那阵子,你还没出世哩!”

说着话,一行人来到窑里。

“这真是,英雄访好汉,我周宝元,今个儿算是遇到对手了。张干大,亮稍!”

周宝元说完,从腰里掏出一沓钱来。

“亮稍就亮稍!”张家山也从腰里掏出一沓。

“有些单薄!”周宝元见张家山的钱少,有些下眼观下眼观:小看、瞧不起、轻蔑的意思。。

“不要怕,我带的有秘书!秘书的黑皮夹,你当是摆设!里面装的,都是钱。”

两个人脱鞋,上炕,将一个小毡拽过来,放在炕当中。两人在小毡的两边蹲下。

贺老五没钱,红着眼睛在旁边看。

李文化没有上炕,他腋下夹着夹子,坐在炕边。

张家山摸出一张十元钱,拽展,往钱上唾了口干唾沫:“呸,钱这东西,是世上第一大害物!”

周宝元拿出两张十元钱:“我不这样看,钱可是好东西!”说完,弹两下。

两人把钱放在炕边。

“我的稍大,我执宝盒!”周宝元说。

周宝元拿起宝盒,执到胸前,用小拇指一拨。

在宝芯转动的那一刻,将宝盒盖住,捂在手里,放在炕上的毡上。

约摸宝盒不转了,周宝元的手,轻轻离开。

周宝元的小拇指上,戴着一个戒指。李文化很认真地看了这个戒指一眼。

周宝元说:“我押红扣!”

“那么,我押黑棒!”张家山说。

宝盒揭开,张家山赢了。

周宝元说:“再来!”

三番五次下来,双方虽互有输赢,但是明显地张家山输得多。

张家山腰里的钱输完了,又向李文化那里,借了几张。

谁知,张家山又输了,张家山看也没看,将手伸向炕沿这边,半天没有接到钱,抬头看时,见李文化用皮夹拍着自己的口袋。

“咋了?可倒没咧?”张家山脱口而出。

“张干大,你不是说,你皮包里,都是票子?”周宝元问道。

张家山辩道:“那是公款,动了要犯法的!”

见说,周宝元将宝盒收起,一猫腰,一趔身子,下了炕。周宝元一边用脚找鞋,一边说:“张干大,看来你好长时间不耍了,业务生疏。今个儿咱就到这了,改日你再捞吧!”

张家山仍旧蹲在那里,不想走。

他怏怏地看了一眼周宝元的口袋,刚才还是自己的钱,变魔术一样,现在成了周宝元的,他有些心疼这些钱,又有些于心不甘。

贺老五这人心眼不坏,他也有些心疼张家山:“越有钱越能赢!那狗日的财神爷,也长着个偏心眼,促红灭黑!”

贺老五正说着,见周宝元拿眼睛瞪他,赶紧把嘴封了。

张家山咽了口唾沫,下炕,临与周宝元分手时,他说:“今个儿在你这小河沟里翻了船,算我倒霉。好,三日以后,你到六六镇上来,咱再刀对枪、枪对枪,较量上一回!”

“能成!”周宝元说。

周宝元又对贺老五说:“黄瓜菜搁不凉。咱们的事情,先搁一阵儿,六六镇那一场事情完了,我再到贺家沟来找你!”

路途上,李文化说:“张干大,你不要赌了!你再赌,还是个输!”

“连你这小子,也小看起我来了!”张家山有些气恼。

“不是你赌艺不精,是周宝元那小子,做手脚哩!”

“他咋样做手脚?”

“他带的那个戒指,是吸铁石做的。我给文化站放过电影,解下这吸铁石。宝芯里有铁片,有吸铁石吸着,他想叫宝芯咋样停,宝芯就咋样停!”

“这狗日的,给我眼里揉沙子。怪不得贺老五输得那样惨。嗨,我说你这半脑子,场合上,你咋不说哩?”

“我不好意思说。当面锣对面鼓的,我怕周宝元难堪!”

“人家把刀都架到咱脖子上了,你还这么软面情。唉,你这后生,啥时能长大哩!”

张家山和李文化,一脸的晦气,灰塌塌地往回走,全没有早晨去时候的那个欢势劲儿了。周宝元这狗日的,使这么个毒招,却是张家山所没有料到的。赌博场上最恨的,就是这种昧了良心做手脚的人。尔格,张家山对这周宝元在恨的程度上,又深一层。恨罢周宝元,又气恨这自家的李文化,解不下个轻重,该揭穿时候不去揭穿。这么个单位,就靠张家山这个大个子撑着,张家山现在感到自己有些身单力薄。

远远的,山根下的川道里,一条小小的街道,街道左右两排建筑,六六镇到了。贺红梅站在事务所门口,把着门框张望。

“怎么样了,张干大?事情办妥了?”瞅见从山路上下来的张家山,贺红梅眼巴巴地问。

张家山,李文化,一老一少,这灰塌塌的一对儿,下了山,走进屋里。

张家山强作欢颜,对红梅说:“孩子,不要着急,事情迟早得解决!这次去,不凑巧,没有见上你大!”

贺红梅信了,她说:“这倒灶鬼,跑到哪里去了!”

“谷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张家山把谷子干妈拉到一边,悄声说。

“啥事?”

“咱所里,还能不能腾挪出来几个钱?”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去填那个黑窟窿,得是?”谷子干妈说着,望了贺红梅一眼。

“也是,也不是。反正,你不要问了,你先给我腾挪几个,救救急,几天以后,我就会还你的!”

“你是领导,我服从!不过,钱往这上头花,我思想上通不过!”

谷子干妈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这是这一阵子咱们的收入!”又从毡底下摸出一个手绢,打开手绢,手绢里包着一沓钱:“这是那年卖猫的钱!”末了,想一想,又从箱子底下,摸出一沓钱:“这是我的一点私房钱!”

“这些钱一共加在一起,也不足二百!”谷子干妈将三沓钱摞在一起,递给张家山。

张家山像接一团火一样,去接这些钱。

钱在手里,他想了想,将谷子干妈的私房钱取出,还给她。

“这个我不能要,你收回去吧!”张家山说。

谷子干妈没有表情地将钱收回去了。

张家山将剩下的钱点一点,揣到腰里。

门外,张家山日常看报纸的那个土台上,李文化正和一个小青年,在地上画了些方格,用些石子玩“老婆补裤裆”或者“狼吃娃”的游戏。

“这娃娃,一满不担事!”张家山见了,说了句,然后走出屋子,来到土台上。“让我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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