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16)

巴勒斯坦之恋 作者:(美)乔纳森·威尔逊


黎明时分,乔伊斯终于回家了,布鲁伯格睡在床上。她把空白兰地瓶子从她的枕上挪开,脱衣,微微哆嗦着钻进被窝,躺在丈夫身边,如果她还能称他为丈夫的话。

圣墓教堂外墙环绕着宽阔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的克施筋疲力尽,却痛快淋漓,棉布衬衣下,后背隐隐发痒。乔伊斯的指甲深陷进他的皮肤,留下了道道划痕,见证着她的激情。

克施一直爬到屋顶,尾随着主教队列,一位穿白袍的瘦高教士为主教撑着一顶明黄色的伞。蜿蜒的队列经过一排土坯屋,屋子的小窗户都呈十字架状,这些小屋似从远古而来,显得很不协调。进入阿比西尼亚教堂,克施站在后排,与前面的祈祷者保持一块石板的距离,人群随着手鼓节奏边唱边摇。他去那里是要找德·格鲁特的女人。他先去了她家,邻居说她有时会来这个教堂做礼拜。看着这些信众,克施明白了她为什么来这里:粉色房顶,墙壁上生动的彩绘,迷狂的非洲音乐。绝对具有感官冲击力的基督教氛围,连他都想融入那奔放的唱诗了——当然,另有原因。

在场的白人不止两个,阿比西尼亚教堂已成了到耶路撒冷的必看景点。克施看到了海伦·威利斯,两周前她从英国过来和她丈夫团聚,坐在前排的是耶路撒冷的新任地区官,劳伦斯·米尔顿,谢顶了,周围一圈头发,从背后也能一眼认出。

“公干还是观光?”

布鲁伯格?克施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J. V. ·罗兰兹,委任统治区的古董专家。天气很热,罗兰兹却身着羊毛外套,大汗淋漓,用条大手绢擦着额头。

“工作。”克施答道。

“德·格鲁特案?”

克施微微一笑,他可不想说什么可能会传到罗斯那里的话。

“听说有两万个黑帽子参加了葬礼,”罗兰兹接说,“可能吗?我还真不知道城里的黑帽子有这么多——当然若只是听犹太区传来的噪音,还以为得有50万呢。”

“参加的人很多。”

“有嫌犯了吗?听说你们的受害者喜欢和阿拉伯男孩玩儿,当然有此嗜好的不止他一个。”

克施从眼角瞥到一位梳长辫、微微发福的女人,沿边道走到前面一排已经很拥挤的座位上。

“我还听说他欠债不还,这点可不招阿拉伯人喜欢,他们是个很讲信誉的民族。”

“失陪,”克施说,“我得去找人了。”

“当然。”

嘹亮而优美的唱诗达到了高潮,继而减弱直至无声。鼓声戛然而止,主教示意信众落座。

“噢,对了,”罗兰兹拽住克施的胳膊,“你怎么看布鲁伯格?罗斯说他的新作棒极了。”

“对不起?”克施低声说,假装没听清。

“他妻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罗兰兹接着说,“这可不像美国人,通常美国人就像是透明的。不知怎的,没人愿意邀请他们喝茶,该请他们吗?”

“我可不愿冒险,”克施答道,“他们也许直接用碟子牛饮。”

克施撂下罗兰兹往前走。艾丽斯就站在耶稣画像下,十字架上的耶稣几乎占据了半面墙,鲜红的血从基督被钉穿的手上流下,殉道者翠绿的荆棘冠环绕着他那黝黑的额头。画得不错,克施一边往人群里挤一边想,这位裸体的黑人基督当然比穿着衣服的伤感的英国白人耶稣要好,后者连点儿日晒的痕迹都没有。伦敦的圣诞节总是霪雨霏霏,克施在学校帮其他孩子往硬纸板上粘棉絮,好在课堂上表演“耶稣诞生”。窗户上雾气腾腾,邻座的约翰尼·奇泽姆肺痨似的不断咳嗽。母亲得知他那一整天的所作所为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克施不禁想到他现在的同僚们,当他们发现拿撒勒和家乡一样少有飞雪,那种失望也足可以感天动地了。

挤到梳辫子的女人身旁,克施找了个座位坐下。他本打算礼拜结束后再找她谈,可布道刚开始,她却起身擦了擦眼泪,朝出口走去。克施尾随其后,在通往市场的楼梯口,克施追上了她。

“伯恩小姐?”

“是的。”

“罗伯特·克施,耶路撒冷警署。我在调查雅各·德·格鲁特凶杀案,能跟您谈谈吗?”

女人眼圈一红,连忙把目光移开,去看楼梯下正在石墙边小便的驴,冒着热气的尿液把浅色砖块染成了棕色。

“这个时间实在不合适,我知道,”克施接着说,“我去医院找过你。我们就谈几分钟,行吗?”

他带她走过市场来到靠近雅法门的一家小咖啡馆。克施点了茶,艾丽斯什么都不要。对克施的盘问,艾丽斯的回答简洁明了。她告诉他,她无可隐瞒。

“你什么时候遇到德·格鲁特先生的?”

“两年前。”

她的脸红了。

“在布里斯托尔花园餐厅,一次茶舞会,护士们以前都去那儿,如果有机会,我是说。”

“在舞会上认识的?”

“嗯,那时雅各不是……想必你是知道的?他初到巴勒斯坦时并不信教,是个社会主义党人。”

克施看着艾丽斯那张无邪的圆脸,额头上一道细纹,眉毛上方一道疤痕,倒像是护士帽太紧留下的印痕,蓬乱的褐色头发拢在耳后,宽阔的鼻子,像个鞑靼人。没有迷人的外貌,形容举止却透着温柔,再加上聪慧的眼神,倒是很可人。他觉得她快40了。

克施刚举杯要喝,薄荷香气突然消失,他闻到的竟然是乔伊斯的气味,就在他的指尖和指甲缝里。刹那间,克施似乎又回到了他的卧室,乔伊斯跨在他身上,闭着眼,克施伸手去够她的乳头。颠鸾倒凤之际,他把她的两个乳房拢在一起,稍稍抬起身。汗珠聚集在她的额头,顺着脸和脖子往下流。他刚要把她的乳房塞进嘴,她却紧闭双眼,一把将他推倒。

艾丽斯·伯恩还在讲,德·格鲁特如何从社会主义党人变为正统犹太教徒,如何放弃了他曾经信仰的一切。

“不包括你。”克施插了一句。

“什么?”

“他没有放弃你。”

艾丽斯绷紧面容。

“我不想招人烦,但你得承认你们的关系不一般。信基督的女人和正统派犹太人。”

“我们不是恋人,我们是朋友,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朋友?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桌子对面的艾丽斯紧盯着他,盈满眼眶的泪水硬是被她逼了回去。

“朋友,我是说朋友,”又喃喃道,“还能是什么?”

“因为他的信仰?”

“不,”艾丽斯将脸转向一边,对着旁边的空桌子低语道,“因为那个男孩儿。”

克施一时语塞,她在撒谎吗?也许不是。

侍者麻利地撤了他的杯子,放下一张字迹潦草的账单。热浪每天都如期而至,市场开始闹哄哄地关门打烊,吱呀作响的百叶窗,拖拉的链子,沉重的挂锁。

“我警告过他,”艾丽斯接着说,“要知道,家庭的保护欲是很强的,甚至会复仇。至于那男孩儿,谁能保证他不会偷盗,不会……”

“不会?”

“不会捅刀子。”

艾丽斯的头埋在手心里。

“你和那男孩儿认识吗?”

“不认识。”

“见过面吗?”

“没有。”

“你看到过他吗?”

“看到过一次,隔得挺远。我去过那栋房子,不是我该去的地方。雅各说他不想在上课时被打断。他打开门,我看到远处房间里有个男孩儿坐在桌边,然后雅各就打发我走了。”

“你知道那男孩儿的名字吗?”

艾丽斯把手挪开,盯着克施。

“在你抓人之前,”她说,“我不知道,现在耶路撒冷人人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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