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吸血鬼精彩选载(14)

吸血鬼的访客 作者:(爱尔兰)布莱姆·斯托克


 

那天晚上,她从外面回来之后径直去了大厅,看到他心绪不宁地坐在废弃的壁炉边,她开门见山地对他说:

“杰弗里,我和德兰特聊过了,他给我讲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说一个星期以前他妹妹回了一趟家,如今她已经面目全非了,只剩一头金发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他说他妹妹在阴谋计划着什么。他问我她在哪儿——噢,杰弗里,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那她怎么可能又回来了?噢,我真是害怕死了,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杰弗里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破口大骂。他诅咒德兰特和他的妹妹以及他们家族所有的人,还特别强调了她那头该死的金发。

“嘘!嘘!”她焦急地示意他住口,担心他惹祸上身。极端愤怒的杰弗里站了起来,离开了壁炉,但他立即发现了妻子眼中突然出现的惊恐。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也惊呆了,那片破碎的炉底石上躺着一根金发,就好像是缝隙里冒出来的。

“你看,你看!”她尖叫道,“那是鬼吗?快走,快离开这儿!”她疯了似的抓住丈夫的手腕,把他从房间里拖了出去。

那天晚上她高烧不止。当地的医生闻讯赶来,还往伦敦发了电报,请求救援。极度的绝望和痛苦让杰弗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他只顾得上担心娇妻的安危,把自己的罪行和应食的恶果通通抛在脑后。诊断完了之后医生便要去照顾其他病人,走之前他交代杰弗里:“记住,在我或者其他医生明天早上过来之前你要一直逗她发笑。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别让她受凉。你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夜深的时候,所有仆人都去休息了,杰弗里的妻子从床上爬起来呼唤他:

“走!”她说,“我们去大厅!我知道那金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想看着它长出来!”

杰弗里本来想阻止她,害怕那场景会让她再次失控,可他又担心激怒了她,让她病情加重,眼见劝阻无效,他只得给她披了一床毛毯,陪她去了大厅。进了门之后,她转过身把门关上了,还牢牢地上了锁。

“今天晚上就我们三个,不要让陌生人来打扰。”她像个男人一样神秘地笑着说。

“我们三个?不,我们只有两个人。”杰弗里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坐这儿,”他妻子把灯吹灭了,“坐在炉台旁边看金发生长。银色的月光会嫉妒的!你看,它悄悄从地板上接近金发,我们的金发!”杰弗里越看越害怕,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那些金发又冒了出来。他用脚踩着那个缝隙,竭力不让妻子发现,她则把椅子拖到了他的身边,把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动,亲爱的,”她说,“我们就静静地坐着看吧。我们会发现金发生长的秘密!”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她,两人都没有说话,月光柔柔地渗透了进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眼前那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金发还在不断增多,看着这景象,他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直到最后再也无力动弹,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毁灭。

次日清晨,伦敦的医生抵达时,杰弗里和他的妻子都不见了踪影。人们把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却仍然一无所获。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们撞开了大厅的门,看到了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

废弃的炉台旁边,杰弗里·布伦特和他的妻子的躯体已经冰冷发白。她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就像是睡熟了一样,而杰弗里的表情却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毛骨悚然。他瞪圆了双眼,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双脚。他的脚上缠满了从炉底石缝里冒出来的金色长发,还微微带了一点灰。

〖=D(〗吉卜赛预言〖=〗

“我真的认为,”医生说,“不管怎样,我们之间都应该有人去试试那东西到底准不准。”

“好!”康赛德恩接口道,“那就晚餐后我们拿上雪茄,边散步边往露营地那边走吧。”

于是,用完晚餐之后,约书亚·康赛德恩便准备和他的朋友杰拉德·伯尔雷医生一道去旷野东边吉卜赛人驻扎的营地。正当他们要出发的时候,已经远远走到了花园尽头的玛丽·康赛德恩叫住了她的丈夫:

“约书亚,你要记住,你是去给他们一次公平的机会,但是不要让他们给你算命,也不要去招惹那些吉卜赛女郎,还要保护好杰拉德。”

康赛德恩伸出手,做了个发誓的姿势来代替回答,并吹起了口哨。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名叫《吉卜赛伯爵》,杰拉德也附和了上来,两人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随即便沿着花园小径走上了马路,又回过头来给倚在门旁、目光尾随着他们身影的玛丽挥手告别。

这是一个清爽的夏日傍晚,空气里都是悠闲轻松、安宁幸福的味道。这种平静和欢乐给这对年轻的新婚夫妇打造了一个天堂。康赛德恩的一生都是一帆风顺。迄今为止,他所经历的唯一一件不顺心的事便是当初向玛丽·温斯登求婚,那时她父母态度十分坚决地反对这门婚事,他们一直想把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优秀的、门当户对的人。所以当温斯登夫妇发现他们的恋情时,就企图把女儿送去做一次长途旅行,并让她承诺在离开的那段时间不与他联系,以此来拆散这对鸳鸯。然而,他们的爱情经受住了考验。时间和距离并没有消磨掉年轻人的热情,他乐观的天性让他毫不怀疑和退缩,因此,漫长的等待过后,她的父母终于妥协了,这对恋人结成了终身伴侣。

他们已经在这乡间别墅住了好几个月了,并且开始有了家的感觉。杰拉德·伯尔雷,这个也曾经倾倒在玛丽石榴裙下的人是约书亚大学时的好朋友,一星期前他也到了这儿,想要抛开伦敦的工作,和他们尽可能多地待上一段时间。

当丈夫的身影从视线中完全消失之后,玛丽进了屋,走到钢琴边坐下,练习了一个小时的门德尔松钢琴曲。

从他们的家到吉卜赛营地不过短短数里,雪茄还没抽完他们就到了。好一派繁荣的吉卜赛营地啊。少许人围在火堆边,出钱请吉卜赛人预言,其他的大部分更穷或更节省的人则站在人群之外看热闹。

他俩走近的时候,认识约书亚的那些村民便自觉地给他们让了路。这时一个长相漂亮、眼神犀利的吉卜赛女郎轻快地跑了过来说要给他们算命。约书亚伸出手,但是那女郎却视而不见,只是非常古怪地盯着他的脸看。杰拉德轻轻碰了他一下:

“你得给她银子,”他说,“这是算命最重要的一部分。”约书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二先令六便士的硬币递给她,但是她看都没看,说:

“要让我算命,你得给金子。”

杰拉德笑了:“你还真是身价高啊。”约书亚是那种可以忍受一个漂亮女郎一直盯着他看的人。因此,他从容不迫地答道:“好吧!给你,美丽的女郎!但是你可真得给我一个好运气。”

他又递给她一枚金币,这次她收下了,她说:

“运气的好坏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是负责解读你的星相。”她拿起他的右手,摊开手掌朝上。可是当她看到他的掌纹的那一刻,她却像被烫到了一般弹开了,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飞快地跑到营地中心的大帐篷,掀起门帘,闪身消失了。

“搬救兵去了!”杰拉德挖苦道。约书亚有些吃惊,这结果让他一点也不满意。他们都注视着大帐篷。几分钟之后,门帘又拉开了,不过出来的不是那个年轻女郎,而是一个看上去面相高贵、地位显赫的中年妇女。

她现身的一刹那,整个营地都像是静止了。喋喋不休的喧闹、四周的哄笑此刻都戛然而止。不过就一两秒钟的光景,所有坐着、蹲着和躺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敬畏地看着刚出现的那位有着帝王风范的妇人。

“想必这就是女王了。”杰拉德悄悄说道,“我们今晚可真幸运。”吉卜赛女王只扫视了营地周围一眼,便毫不迟疑地径直走到约书亚面前站定。

“把手伸出来。”她命令的口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杰拉德轻轻地说道:“除了以前在学校,还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

“你手上得再放上金子。”

“这游戏代价可够大的。”约书亚把另一枚金币放在摊开的手掌上时杰拉德这样说。

吉卜赛女王蹙着眉头看他的手,突然抬起眼看着他的脸,说:

“你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你有一颗愿意为所爱的人而勇敢的真心吗?”

“希望如此,但是我恐怕没有那么自负,可以直接说‘是’。”

“那么我就替你回答了,因为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坚定和果断——需要的话你会为之不顾一切的坚定和果断。你有一个深爱的妻子?”

“没错。”约书亚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么马上离开她,永远别再见她。趁现在你们的爱情还能保鲜、你的心还是自由的时候离开她。马上走——离得远远的,永远不再见她!”

约书亚迅速收回手,硬邦邦地说:“谢谢!”随即转身欲走。

“我说,”杰拉德说,“你可不能这样,老朋友。你犯不着跟那些星相或她们的预言怄气。而且,你的金币就这么算了吗?至少你要把话听完嘛。”

“闭嘴,你这粗俗小人!”女王命令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让他走,他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约书亚突然转过身,“无论如何,我们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现在,女士,你只给了我建议,但是我却付了算命的钱。”

“我警告你!”吉卜赛女王说,“星相已经沉寂了很久了,就让它继续保持神秘吧。”

“我尊敬的夫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神秘的东西,而且我更希望我的钱换来的是知识而不是无知。我可以为我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

杰拉德也附和道:“我手头上也还有很多没卖的股票。”

吉卜赛女王严厉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说:“如你所愿。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无视我的警告,如此轻率地恳求我。那么,一切后果你要自己负责!”

“阿门!”杰拉德说。

女王傲慢地再次拿起约书亚的手,开始为他算命。

“我看到这里涌出来很多血,不久之后就会涌出来。我眼前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是从一枚样式简单的戒指断裂口涌出来的。”

“说下去!”约书亚笑着说。杰拉德不动声色。

“我是否应该说得更清楚明白点儿?”

“当然,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想听你明确的说法。星相这东西太玄乎了,它们所传达的信息都有些晦涩。”

吉卜赛女王颤抖着、拼命抑制着说:“这是一只凶手的手,杀害他妻子的凶手!”她甩开他的手别过了头。

约书亚笑了,“你知道吗,”他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以法理学的方式来预言。就比如说,你说‘这是一只凶手的手’,好,无论将来它是否有可能成真,但眼下这可不是。那么你就应该这样预言‘这将是一只凶手的手’,或者你更想这样说,‘这是一只将会杀害他妻子的手’。星相在这些技术问题上可真不怎么样。”

吉卜赛女王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无精打采地缓缓走向了她的帐篷,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两个男人也没再多说,而是踏上了回家之路。杰拉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当然,老朋友,那只是一个笑话。虽然很糟糕,但只是个笑话而已。可我们能不能把它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不要告诉你妻子。这会让她恐慌的。”

“让她恐慌!我亲爱的杰拉德,你在想什么?如果所有那些不是来自波西米亚的吉卜赛人都说我会杀害她,甚至说我对她有任何不良的企图时,她难道就不会恐慌不会害怕吗?”

杰拉德不同意他的说法,“老朋友,女人都很迷信,远比我们男人要迷信得多,而且她们还被我们所不熟悉的神经系统保护着或者诅咒着。在我的工作中这样的例子我可见得太多了。听我的,不要告诉她,否则你会吓到她。”

约书亚回答的时候嘴唇不由得僵硬了,“我亲爱的朋友,我不能瞒着我妻子。这在我们的生命里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我们从未有过任何秘密。一旦我们有了,你可能就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我再说一次,”杰拉德说,“冒着惹你心烦的险,我再警告你一次。”

“吉卜赛女王的口吻,”约书亚说,“你和她说的话可真是如出一辙。告诉我,老朋友,这是不是你们事先策划好的?你给我说有这么个吉卜赛的营地,你是不是和她串通好了?”他戏谑的语气中又有着某种真诚。杰拉德向他保证说他也是早上才听说那个营地的,但他却取笑着杰拉德的每一句答话,他们就这样嬉笑挖苦着回了家。

玛丽坐在钢琴前,但是并没有弹琴。黄昏的暮霭唤醒了她胸膛某块柔软的地方,她的眼里满含着泪水。他们进屋时她走到丈夫身边吻了吻他。约书亚故作悲哀地说:

“玛丽,”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在你靠近我之前,听听命运是怎么跟我俩开玩笑的吧。我们注定是在劫难逃了。”

“怎么了,亲爱的?告诉我算命的说了什么,不要吓坏我。”

“没关系,宝贝儿,但是你应该先知道这件事。不,你必须先知道,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事先做好准备,让每件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说下去,亲爱的,我在听。”

“玛丽·康赛德恩,图索德夫人那里可能已经可以看到你的肖像了。不精通法律的星相显示说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的鲜血。玛丽!玛丽!我的天哪!”他扑上前,却仍然没能来得及抓住昏倒在地的妻子。

“我说过,”杰拉德说,“你并没有我了解她们。”

不久之后玛丽醒了,但却变得极度歇斯底里,她不断地笑着哭着喊着叫着:“让他走开,走开,约书亚,我的丈夫。”还说着其他的一些恳求和害怕的话。

约书亚·康赛德恩已经濒临痛苦的边缘,最终当玛丽冷静下来之后,他跪在她的身旁,吻她的脚、她的手、她的发,用最甜美的词呼唤她,对她说最温柔的话语。那一整晚他都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意识到她的丈夫就在床边守着她,她才从惊恐中缓和过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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