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牺牲(3)

在父亲的法庭上 作者:(美)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夫妇俩一边准备着离婚以及接下来的婚礼,一边又买下了一块墓地。他们把朋友请到那儿,到他们永远安息的地方,请他们吃点心,喝白兰地。一切都混合在一起:生、死、欲望、无边的忠诚和爱。老女人宣布说,他的妻子生小孩时,她,这个前妻,会照看小孩,因为年轻女人得帮着挣钱。女人们听了这话就都吐唾沫,说:“上帝帮帮我们吧!老天保佑!愿所有的噩梦都降临到他们身上!”其他人则公然声称,这些都是魔鬼干的,是撒旦在作怪。话虽如此,尽管大伙都真心反对这桩婚事,他们又都盼望着这事儿尽早发生。整条街像是染上了热病。这里正上演着人生的戏剧,比人们在书上或剧院里看到的还要精彩。

离婚仪式在我们家举行。两个相爱多年的老人现在离婚了。文书用鹅毛笔写下离婚文件,他在便帽上擦掉笔尖的墨水,时不时地咕哝一句什么。他的绿眼睛在冒火。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正想着自己的“另一半”?……证人签了字。老男人坐在那儿惶惑不定,刷子似的白眉毛遮住了他的双眼。胡子平展展地挂在胸前。显然,他,这位主角,跟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这主意不是他脑袋里生出来的嘛。他不时吸一口烟,来释放他的沮丧心情,偶尔扫一眼他的妻子。她坐在长凳上。参加离婚仪式的人一般都穿着朴素的、甚至破旧的衣服。可那老妇人却戴着节日女帽,披上一条土耳其围巾。她用喜气洋洋的神情回应着他的目光。她的眼睛闪烁如跳动的火光:“祝你好运!瞧,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为你牺牲了我自己,我牺牲了自己。请接纳这份礼物吧,我的丈夫……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为你把喉头对准死亡天使的大镰刀……”

我妈妈不耐烦地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她的已婚妇女的假发根据哈西德派传统,犹太妇女结婚后要剃掉头发,戴假发或包头巾。歪在了一边,眼里燃烧着怒火。我走进厨房找点儿吃的,可她烦恼地叫道:“滚出去!滚出去!别从锅里抓东西吃!”

虽然我只是个小男孩,而且是她的儿子,但那一刻,在她眼里,我也是那可耻的男性中的一员。

我站在旁边,只见老女人伸出一双皱巴巴的手,老男人把离婚文书放进她手里。接着,我爸爸按惯例下达指令:这个女人不能立即再婚,需再等三个月。

老女人张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多怪的念头呀!她,还想过什么再婚?

我记不清当时有多晚了,但记得婚礼最终还是在我爸爸的书房里举行了。婚礼华盖下站着一个老人和一个粗壮的年轻女人。四个男人举着华盖的杆。爸爸给新郎、新娘喝一口葡萄酒。大家齐声说:“祝你们好运!”然后开始喝白兰地,吃蛋糕。接着,在另一间屋子备好了酒席。食物和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这位前妻张罗的。人们说那老妇人还为新娘缝制了内衣、衬衣和裙子,因为那姑娘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穿。前来吃饭的客人多得挤满了我家的各个房间,有些人只好站到过道里。

过了好久,克罗奇玛娜街上仍是沸沸扬扬,像一口煮沸的大锅。人们会追在那对老夫少妻后面,盯着他们看,就好像他们是耍把戏的或是间或到我们街上来卖纸花的留着长辫子的中国人。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找到了别的谈资。毕竟,一个老女人失去理智,或是一个老男人娶个厨子,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又有传言说那个前妻已经后悔了。新妻子没有生养,老男人又生病了。

很遗憾,亲爱的读者,我写不出一个戏剧性的高潮来。跟其他人一样,我最终也失去了兴趣。我只记得婚礼后不久,那老头就去世了。两个女人在葬礼上痛哭。不久,老妻也在一间阁楼里咽气了。邪恶冲动之火不可能永远燃烧呀。

夫妇俩最终有没有在伊甸园团聚,她是不是在那里成了丈夫的脚凳,我不得而知。等一百二十年后,你自己到那儿去打听打听那幢住着克罗奇玛娜街前住户们的大厦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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