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常常提到死者的精神控制了生者的身体，灵魂复活为动物，阴魂住进家中，魔鬼出没于阁楼上。我爸爸爱讲这些事，首先是因为他对这些感兴趣，其次是因为住在大城市的小孩很容易误入歧途。孩子们四处乱跑，什么都看到了，他们还看世俗读物。所以有必要时不时地提醒他们，世上仍然还有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

一天，他给我们讲了圣书上的一个故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本书的作者是以利亚胡·格雷迪克尔东欧犹太人多以所在的村镇为姓，格雷迪克镇（Graidik）上的大多数人名叫格雷迪克尔（Graidiker）。当然，村镇也可能是以原先的某一位名人命名的。或者是格雷迪克尔圣徒中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姑娘被四个魔鬼控制了。据说，人们看得见那四个魔鬼在她的肠子里爬来爬去，吹胀她的肚子，在她身体里四处乱钻，还滑进了她的大腿里。结果，格雷迪克镇的拉比吹起羊角号，念动咒语，点起有魔力的香草驱除了那四个邪恶的精灵。

有人表示怀疑，爸爸便大为激动，争辩说：“难道格雷迪克镇伟大的拉比——上帝不许——会是个撒谎者？难道所有的拉比、圣徒、圣哲们都是骗子？而只有无神论者说的才是真理？我们真不幸啊！怎么还会有这么盲目无知的人啦！”

门突然打开了，进来一位妇女。她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两只鹅。她看上去吓坏了，头上戴的已婚妇女的假发偏在了一边，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容。

爸爸从不正眼看陌生女人，因为这是犹太律法禁止的。但妈妈和我们几个孩子马上看出，有什么事弄得这位不速之客手足无措。

“什么事？”爸爸问道，他边说边转过身去以免正对着她。

“拉比，我有个不同寻常的问题。”

“是什么？是妇人的问题吗？”

只要这个妇女说“是”，我就会马上被送出屋去。但她说：“不，是这两只鹅。”

“它们怎么啦？”

“敬爱的拉比，这两只鹅是按仪式屠宰的。然后，我把它们的头切下来。我取出肠肝肚肺，所有的内脏都取出来了。可是这两只鹅一直用这种可怕的声音尖叫……”

一听见这话，爸爸的脸变得苍白。我也吓坏了。可我妈妈出身于理性主义者家庭，而且，她天生就是个怀疑论者。

“宰杀后的鹅不会叫。”她说。

“你可以自己听听。”那妇人反驳说。

说着她取出一只鹅，放到桌上。接着又取出第二只鹅。两只鹅都没有脑袋，胸腔里也是空的——一句话，是两只死鹅。妈妈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就是这两只鹅在尖叫？”

“你就会听见的。”

她拿起一只鹅，把它砸向另一只。立刻响起一声尖叫。那声音很难描述，像是鹅的咯咯声，可却又是一种怪异的高音，带着呻吟与颤抖，吓得我四肢都变冷了。我甚至感觉到耳旁的鬓发竖起来刺得脸生疼。我想跑出屋子，可又能往哪儿逃呢？我的喉咙紧缩，也尖叫起来，像个三岁小孩似的紧紧抓住妈妈的裙子。

爸爸忘了不可看妇人的禁令了，他跑到桌边。他也吓坏了，红胡子颤抖着，蓝眼睛里混合着恐惧与辩护的神情。在他看来，这不仅是显示给格雷迪克镇拉比的，也是显示给他的，是来自天上的预兆。可是，这也可能是邪恶者，是撒旦本人显示的信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