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史蒂夫能够多了解男人和女人的话，她更会因自己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而感到满意。大多数女人和所有男人都认可这个不成文的习惯，那就是女人永远不可能去主动约会男人。但是真正的女人，那些有思想有抱负的女人，就不这么想。那些人是男人的主宰。一开始她们就无意识地唤醒男人，男人们响应她们的号召，就像从前他们对女人做的那样。

史蒂夫独自走上山顶时，脑子里两种不同的感情在斗争着。其中一种感情对于所有人，尤其是女孩子来讲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那就是由于这一可怕的时刻还未到来而稍稍松了口气；另外一种感情则是因为是她先到而无限懊恼。

几分钟后，一种感情占了上风：懊恼的情绪。她悲痛地想，要是她是一个男人，接到这样的约会请求，那么她会怎样不顾一切冲向约会地点；又会怎样掩饰不住狂喜的心跳健步如飞！轻轻叹了口气后，她想起来里奥纳多根本就不知道这次约会的目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过去他也经常接到这样的召唤，而且通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史蒂夫一动不动地坐在橡树阴影下面，呆呆地看着脚下的风景。

尽管她无视习俗，可她不是笨蛋；她冰雪聪明，她的智慧本能地指引着她前进。要是有人告诉她，说她为这次会面所做的准备就相当于蓄意支配把上帝带上一座高山的魔鬼，给他看脚下所有的王国领地的话，那么她会愤愤不平地反驳回去。她只不过是想，选择一个能让那个男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默许她的意愿的地方。她脚下这片风景都是她的财产，是她未来丈夫可以共享的领地。视线所及的所有地产都是她从她父亲和她叔叔那里继承来的遗产。

等待的这半个小时对于这女孩来说也有些益处：尽管她仍然像之前一样焦躁不安，她却学到了如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紧绷的神经，让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完全苏醒，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在史蒂夫听来，那阵脚步声非常缓慢，比正常速度都还要慢，她本能地感到没有她所期望听到的异于平常的急促脚步声。然而尽管她心里有些怨怼，并由此产生了些许不安，但渐近的声音仍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欢喜。毕竟，他还是来了，来得正是时候，打消了她的失落情绪。在听到渐渐临近的脚步声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要是他最终没来的话，她将会有怎样的失望。

甜美可人、温婉柔情的史蒂夫静静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她脸上的坚硬线条慢慢柔软下来，她眼里闪着光芒，脸颊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她仪态中的骄傲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是在她苗条的身姿底下还蕴藏着无法隐藏的天生的优越。在所有受到上帝垂青的好女人当中，再没有谁可以如她一般可爱和诱人，不管是下意识还是本能的，都对男人有致命的诱惑。当里奥纳多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史蒂夫软软地蜷坐着，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当他最终走进树丛中时，看到她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失神般陷入了幻梦之中。走了这么久的路他很热，加之本身脾气就坏，他恨恨地坐在了一把藤条手扶椅上，毫不顾忌地大声嚷嚷：

“你这个女孩怎么这样，史蒂夫！把你的伙伴叫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你要是想见我的话，就不能找个近一点的地方么？”

令人吃惊的是，史蒂夫并没有丝毫反感他说话的语调。他的话语让她有些满意。她无意中对他异于自己的男儿气概的认同，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的方式。人们很容易对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臣服。回答他的时候她语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是很不公平，但是我想你不会介意的。这里很凉爽很美，而且我们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打扰。”里奥纳多躺倒在椅子上，双腿懒懒地伸着，用他的宽帽檐草帽使劲扇着风。他愤愤而又傲慢地答道：“是啊，穿越了那么多田野和树丛，现在当然凉快。但是，怎么讲呢，这里不如家里好，我们又不能在这里喝点什么。我说，史蒂夫，要是这里有间像格兰德·木莱兹或是马特霍恩的小木屋的话还不至于太坏。最好是还有个水龙头，这样的话奔波了一天的人就可以喝点水解解渴了！”

史蒂夫一时失神，眼前出现了片刻浪漫的画面，一所有着宽阔走廊和大大窗户的避暑小屋、大而宽的石炉、离奇有趣的树木枝节做成的家具、木质的地板、挂着鹿角的墙面，以及各种各样狩猎的战利品。里奥纳多跟刚才一样懒洋洋地坐着，像一幅生动的图画，当她递过去一杯蓝白相间的、覆盖着浓浓清爽泡沫的慕尼黑啤酒时，他的眼中闪着可爱的笑意。她回答的时候声音中透出淡淡的神秘：“可能，里奥纳多，某一天这里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他发牢骚地说道：“我希望它现在就是，某一天太遥远了！”

对于史蒂夫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开头，因为她担心眼下的情形可能会再次对她不利，她觉得要是现在她不切入主题的话，那么接下来她就很难开口了。她很是气自己说话的时候音调都变了：“某一天也许意味着——可以意味着一切。只要我们相信自己，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我说，那可真不错！你是想说因为有一天我会拥有布林德豪，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这里，并且和所有的州长同在，过上更好的生活？除非你想在我们外出时不小心用枪打死那个老男人。”他干笑了两声，这无意义的笑声在她听来有些刺耳。但是，她并不打算偏离自己的主题，于是她飞快接道：“你很了解，里奥纳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而且我希望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难道猜不出我想说什么吗？”

“猜不出，鬼才猜得到！”这就是他的答复，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不顾她的决心，她扭过了头，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当她再回过头时发现他并没有看她，这让她的心一阵刺痛。他还在不断摇着手上的帽子，盯着眼前的风景。她感觉生命中最严肃的一刻已经到来了，现在要是不说的话，她就再也没有勇气了。因此她急急地说道：“里奥纳多，你和我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了。你了解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知道我一直坚持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有自由的言行！”她顿了顿，所有的言语好像都失了色，表达不出她想象的效果。里奥纳多的傲慢一下子把她打回了原形：“接着说，老小孩！我知道你常常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史蒂夫住了口。“莫名其妙！”——这就是她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答案，这就是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并且已经一步步朝着成功走去的信念？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放弃！对，现在就放弃！她所有的顽固——她称做是坚定不移——通通跳出来了。她愤怒地摇摇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没错！尽管我并不这么认为，但现在你让我明白了。不管怎样，我的初衷是好的，我相信即使你并不赞同，你也会敬重它们。”他脸上并未出现她期待的反应，于是她又急急地说道：

“我一直以为——当女人跟男人讲话的时候，她会希望对方能够像她一样坦诚。里奥纳多，我——我，”她停顿的一刹那，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她继续轻松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有一些金钱上的烦恼。为什么不让我来帮帮你呢？”他腾地坐起身，看着她，亲切地说：“哎呀，史蒂夫，你可真是老糊涂了！我确定。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偿还那些我爸爸都不愿意再管的债务?”

“要是你愿意的话，我非常乐意，里奥纳多，只要是为你好，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们都沉默了，都坐在地上久久地凝视眼前这片土地。女人的心跳得非常厉害，以至于她担心他都会听到这不安分的心跳。她就这么焦急地等待着，渴望他能把她从沉默中解救出来。当然，里奥纳多不会看不清眼前这个情形！……他理所当然应该抓住时机，抛开那些可笑的羞怯，解救她！……他再次开口时，在她听来那声音竟像旋律一般悠扬：“这就是你找我来的原因？”

这话让她很是羞愧，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困境，此前她根本就没考虑过他的债务问题。联想到接下来的事，看上去他已经误会她是想伤害他的感情了。不，不能让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必须纠正这个错误。而且！……而且这个错误必须在她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真正意愿之前就纠正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逆转了，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得勇敢面对。她鼓足勇气，高贵而优雅地扭头对她的同伴说：“里奥纳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乐意为你做这样那样的事！但是我不是指你的债务。噢，里奥纳多！你难道不明白吗！要是你是我丈夫——或者——或者未婚夫，那么所有这些小烦恼都会离你而去的。但我不是要逼你这么做……”

她的语调出卖了她，她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她别过头，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中，像是在默默地流泪了。她知道，对于一个真正的爱人来讲，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噢，要是她是个男人，要是有女人在她面前这样表白，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坐到她身旁，把她拥入怀抱，对她诉说着自己的兴奋和幸福感，抹去她所有的羞愧！

可是她还是一个人坐着，没有人坐到她身旁，没有人跟她大声示爱，没有人来抹去她的羞愧，她只能独自承受。悲伤从她眼底深深地泄露了出来，她的心急剧跳动着，她需要时间调整自己。

里奥纳多·埃弗拉做过很多错事，他实在是一个超出史蒂夫想象的复杂的综合体；但是他血统高贵，成长于上流社会之家。他不能理解导致他同伴失控的原因，但是他看得到她眼里的悲伤。他知道这都是由于她对自己的感情产生的。因此，除了竭尽全力安慰她以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于是他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但是却免不了像所有男人那样笨手笨脚。他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这是他从舞会后人们坐下来谈话的场景中学到的。他尽可能温柔地安慰她，眼底有一丝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原谅我，史蒂夫！我想我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事了，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我真的很抱歉，开心点儿，老小孩！我不是你的丈夫，你知道，所以你不必如此苦恼。”

史蒂夫做好了两手准备。要是里奥纳多不主动的话，那么她就说了。这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