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厚厚的习题和白花花的试卷中再抬起头来，春节便已接踵而至。年初的节日一个接一个，仿佛要将一年的狂欢都在这几日用尽才好。

除夕夜的晚饭照例在朝歌家吃，朝歌的妈妈依然做出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宋叔叔和安柒的爸爸从下午就开始喝酒，到了晚饭时间，两个人已经喝得进入了状态，说话变得大声起来，还时不时唱上几句歌。朝歌的妈妈沉默地将饭菜端上桌，又端去厨房加热。若是以前，她一定是唠叨个不停，整个家里显得充满了生气。而现在，只有两个喝酒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随着窗外烟花爆竹一起绽放，就这样，一步从己卯年跨入了庚辰年。刚刚过去的那一年，似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安柒闭上眼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天生的失忆症患者，想要抓住过去的任何记忆，都是徒劳。

流年就这样一点点地破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挽留，只得挥手告别。

情人节，轰轰烈烈地来了。

18岁，亦悄然而至。

曾经害怕18岁的到来，宣布着自己已经迈入了成人的世界。

然而，还想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缠着老板讲价：“我们还是学生，没有多少钱，便宜一点嘛。”老板就会心软地卖出一个很低的价钱；还想冒着大雨去看一场动画片，然后被里面的情节感动得稀里哗啦，几个人分用一包卫生纸；还想在很热的天气里，为了吹空调，跑到肯德基去点一杯可乐，拿着作业在里面呆一下午。

可是，18岁之后，这些就会离我们渐渐远去了吧？

所以，长大，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一路丢弃，一路成长。这是一场不能回头的旅行。

（2）

短暂的寒假过后，真正的高考备战开始了。一天24小时似乎已经不够用，恨不得时间变得更长才好。每天也顾不得梳洗，每个人都蓬头垢面，一到教室就埋进了书本里。只有索洛，来上学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已经上完一节课，才看到他低着头，背着书包，缓缓地走进教室。有时候还没上完课，接了电话，又背着书包出了教室。而老师依旧自顾自地讲课，也不去理会他。

“索洛最近很反常呢。”放学的时候，安柒终于忍不住和朝歌说起。

“怎么了？”

“最近常常迟到早退，老师也不说他。”

“是吗？我记得他以前上学很准时的，每次都是刚一响铃就踏进教室。”

“你什么时候对他关心得那么仔细呀？”

“我打你呀。”朝歌说着，一边抡起拳头向安柒挥过去。安柒笑着躲开，这个女孩，每次假装要打自己，都会故意偏离方向，所以也不需要怎么躲。

学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奥迪静静地停在那里。安柒和朝歌都已熟悉那辆车，是许乔翘家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再打闹。

“你们还没走呀？”不知道什么时候，索洛从后面走了出来。

“呃，是啊。你朋友来了吧。”朝歌指着学校门口那辆奥迪。

“索洛哥哥，我爸爸叫我给你拿几本雅思考试的书来。对了，我请的辅导老师很好呢，他可以给你介绍好的老师过来帮你辅导。”许乔翘打开车门走下来。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围着大红色的围巾，一张小脸因为刚从空调车里下来，通红通红的。

“不需要了，这边也有好老师的。”

“那回你家去吧，书还在车上呢。”

“下次你不用特意给我拿书了。”索洛回答着，转过头来和两个女孩告了别，和许乔翘一块上了车。

（3）

雅思。

安柒忽然想起，元旦节的那天晚上，放完烟花回家，他曾经问过自己，“你有想过，出国吗？”

（4）

“索洛哥哥，我爸爸说，这段时间让我和你一起复习。”

“许乔翘，以后没事你别来学校找我。”此刻的索洛有些不安，想起女孩刚刚错愕的表情，生怕她觉得与自己有多大的距离。可是，这距离已经真实存在，并且将越来越大，大到他已经不再有信心走回起点。

但至少，在他走之前，不要让她心存芥蒂。

“为什么不能来啊？”许乔翘噘起嘴，有些不悦。

“同学看到不大好的。”

“是这样啊，那有什么关系的，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走了，以后谁认识谁呀。”

许乔翘说，以后谁认识谁。仿佛牵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自己却一直不敢去触碰的一根神经。这才觉得，是到了道别的时候了。

（5）

接连几日，索洛都没有再来学校。教室后门边上的座位空荡荡的，然而埋头在书本里的同学们似乎并没有发现教室里少了一个人。只有安柒，做题的时候，偶尔转过头去，再也看不到那个男孩埋着头认真地画图、做题。

一个星期后的晚自习，索洛才来了教室。背着一个空荡荡的大书包，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然后，慢慢地将书本放进包里。这个动作对于安柒，是那样地熟悉，她想起几个月前，于惊鸿也是那样，将书本收拾进包里，走出了学校。

“你也要走了吗？”终于，安柒走到他的座位旁边，轻声地问。

“嗯。”

“……”

“放学，我们一起走。”男孩忽然抬起头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整整两节晚自习，大家都拿出练习题在做。整个教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钢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安柒偶尔回过头，看看后排的索洛，他的课桌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转着手里的笔，长长的睫毛微垂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眸。

四月的墨阳，已经有了热意。护城河边的修复已经接近尾声，古老的城墙散发出新的活力与生机。河水在脚下“哗哗”地流过，就像一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三个人并排坐在河堤上。转眼，就是一年时间。

“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要走了。”索洛开口说道。

“去哪里呢？”

“新加坡。”

“许乔翘也去吗？”

“是的，家里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留学，毕业后回来结婚。”

“结婚？”这个遥远的词语突然从眼前的男孩嘴里说出来，令人感到如此地不可思议。

“毕业回来，也二十多岁了吧。”索洛抬起头来，看着远方，面无表情。

“你喜欢她吗？”

“这是家里的意思。”男孩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不再说话。

“亲爱的男孩，我想，我就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我们的距离。只是一仰首的时间，你就可以飞得很远。本以为我们还要共同战斗到高考的那天，而你却早已悄无声息地另辟蹊径。直到你此刻说出“新加坡”三个字，我仍然在期盼，你会在下一秒大笑着告诉我们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我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你落寞的眼神，请允许我认为，这落寞来自于你的不舍。其实我亦不解，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就对你形成了如此强大的依赖，对你的提早离去感到一丝的不悦。所以我不说，所以我在心里说，再见。”

如果没有说出再见，是会再见，还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