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猜疑(2)

七星宝石 作者:(爱尔兰)布莱姆·斯托克


“这世界上没有冒昧,道,”我亲切地说,这个男人的勇气、诚实和体贴实在是值得尊敬。“很荣幸您能对我如此坦白。我们都希望找出事实真相。这件事太奇怪了——我们根本没法按以往的经验来判断——要想完成这个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我们只能以事实为依据——无论我们的观点是什么,也无论我们希望达到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警长欣慰地继续说道,“因而,我想,要是脑子里一旦有了某个人的可能性,我们就会试着去找证据,或者无论如何会找到一些东西说服自己,不管是接受还是反对。然后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或者是筛选出那些最合乎情理的可能,或强烈的疑问。然后我们应该——”

就在这时门开了,崔罗尼小姐走了进来。她看到我们后又飞快退了回去,说:“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我站了起来,她正准备往回走。

“进来吧,”我说,“道警长和我只是在闲谈。”

她正在犹豫的时候格兰特夫人出现了,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小姐,温切斯特医生来了,正在找您呢。”

我顺从崔罗尼小姐的示意,跟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医生仔细检查过后,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变化。他又补充道尽管如此,他晚上还是想待在这里。崔罗尼小姐看起来很开心,她叫格兰特夫人给他准备了一间房。晚些时候,当他和我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突然说:“我安排今晚留在这儿是因为我想和你谈谈。我希望这次谈话完全隐秘,因此最不让人怀疑的办法就是晚上当崔罗尼小姐去守护她父亲时我们一起去抽雪茄。”我们仍然遵照原先的安排,崔罗尼小姐和我整晚都去守夜。早上再交班。我有点担心,因为从我和警长的对话中得知他也会悄悄看着,那时候他应该会特别注意。

这一天过得相安无事。崔罗尼小姐下午在休息,晚餐后即去接替了护士的班。格兰特夫人和她待在一起,道警长在走廊里值班。温切斯特医生和我在书房里喝咖啡。我们点燃雪茄后他悄悄地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想进行一场秘密的谈话。当然,我们都累了,所有的事情把我们搅得心力交瘁,是吧?”

“对极了!”我说,想到我早上和道警长的谈话我的心沉了下去,脑子里有了一种令人苦恼的担忧。温切斯特医生接着说:“这件事是在试探我们所有参与进来的人头脑是否清楚。我想得越多,就会变得越疯狂;两条不断增长的线极力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哪两条线?”他犀利地盯了我几分钟之后才说话。温切斯特医生这一刻的表情倾向于令人不安,我想我应该也是这样,不仅仅是因为我对崔罗尼小姐的关注,还有我自己也卷入到了这件事中。但是,我仍然得沉着。现在在这个案子中我是一名律师。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法庭之友,而另一面来讲还要自卫。这位聪明人脑子里仅有的思想是两条线,一样有力但却完全相反,如此令人安慰,中和了我的焦虑和对于新一轮袭击的恐惧。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挂了一丝神秘的笑,但是,随着他渐渐深入又慢慢变得严肃:“两条线:事实和——想象!第一个是这整件事情,袭击、抢劫或谋杀的企图、麻木,有计划地全身性僵硬不仅看得出罪犯的催眠术和想法,还有目前毒理学无法明确分类的毒气。它的影响目前我所知的没有一本书能给出明确的分类——在罗曼时期的书中。我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哈姆雷特的那句话:‘天上地下还有很多东西……超乎你的想象。’

“我们先来谈‘事实’。有一个男人,在他的家中,有大量不同阶层的仆人,这就阻止了他们自己进行有组织地企图。他富有、博学、智慧。从面相来看他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他的女儿——我想是他唯一的子女,是一个年轻且聪慧的活泼女孩儿——睡在他隔壁的房间。看上去没有可能发生任何袭击或任何烦恼,外界的人也没有任何机会这样做。但是我们受到了袭击,一次冷酷无情的残忍袭击,发生在午夜时分。很快就有所发现,因为大家都发现这不是偶然发生的事件,而是早有预谋。这个袭击者,或这群袭击者,显然在任务尚未完成前就被打扰,无论他们最终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而且没有任何他们逃跑的迹象;没有一丝线索,没有任何骚动;没有开门或开窗;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谁干的,甚至有没有人干过什么,除了受害者,还有突然变化的周遭环境!

“第二晚又是如此,尽管房子里都是清醒的人;尽管房间里有守卫,屋外还有警察守着,还有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一个衷心的朋友和这个人的女儿。护士也变得全身僵硬了,看护的朋友——尽管戴了防毒面具自卫——也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即使是侦探也进入了昏迷的状态,他在病房里开了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朝什么开的枪。你的防毒面具像是唯一一个了解事实真相的东西。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去神智——这种局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维持着——表明可能使大家失去知觉的东西并不是催眠术,可能是其他的东西。但是,相矛盾的是,崔罗尼小姐在房间里待的时间比你长——她不停地进进出出,一直都在守着她父亲——但她却像是完全未受影响。那么这就表示那种影响,无论是什么,都不是普遍起作用的——除非她已经习惯了。要是我们发现是那些奇怪的埃及古玩奇怪的散发物在作祟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只是,我们得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崔罗尼先生——事实上,他一生的时间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受到的影响最惨重。到底是什么样的影响能够解释这所有矛盾的结果呢?没有!我越想这个困境就越迷惑!为什么,就算是那次袭击,那次身体的袭击,是由住在这所房子里从不被人怀疑的某人干的,但这些使人失去知觉的奇怪东西仍然是一个谜。让人全身僵硬可不是件易事。事实上,就目前科学所发现的,没有任何方法能随意做到这样。整件事情的症结在于崔罗尼小姐,她像是完全不受影响,或者是早已习惯各种各样的影响。她未受一丁点儿损伤,除了那天的半昏迷状态之外。这是最奇怪的!”

我沉着心听着。尽管他的言行中没有不信任,但是他的话语还是让我很苦恼。他尽管不像警长那样直接怀疑崔罗尼小姐,但是却指出了她和任何其他涉案的人都不一样,这种与众不同让大家起了疑心,我想最好什么也别说。这样一个案子沉默是金,要是我现在不发表任何言论那么稍后我就不用辩护、解释或收回我的话语。因此,我暗自高兴他并没有让我给出任何回答——对于眼下的整件事情。温切斯特医生像是并不期待任何答案——当我认识到了这点时,我感到很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顿,手托着下巴坐着,眼神空洞,眉毛紧皱。他的雪茄夹在手中,很明显他都忘了。尽管是接了他刚才的话,嗓音却平坦多了:“另一个困境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事,要是我们进入到这个主题,那么我们就得完全按照科学和经验的眼光来看待。我承认它很有魅力。尽管冒出了任何新的思想我都会以一种浪漫的方式将自己拉回现实坚定地面对。有时我在想我是否也像其他人那样受了这病房发散物的影响——比如说,那个警长。当然那也可能是某种化学物品,或者药品,比如说,以蒸汽的形式,它的效果就可以累积。但是,它们怎样才能产生这样的效果?我知道这房间里四处弥漫着木乃伊的味道。当然,还有很多坟墓里出土的文物,更不用说赛尔维尔袭击过的那个动物的木乃伊。顺便说一句,明天我就要测试一下赛尔维尔。我已经去找猫木乃伊了,早上我就能拿到。我把它带过来之后我们就可以看看这种本能是否能在坟墓里存活几千年。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这种木乃伊味道来自房间里的这些物质,混合的物质,是那些在他们那个年代是博学多才的科学家——埃及神甫们从几个世纪的经验中发现它们强大到足以防腐。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得需要非常巨大的力量。可能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稀有物质和混合体,它们的特质和力量在今后这个单调乏味的年代没人能够想象。我想崔罗尼先生是不是对这有所研究,或者说有所怀疑。我只知道,这样差的一个病房的环境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我钦佩詹姆斯·菲瑞爵士拒绝在这种条件下做任何事情的勇气。崔罗尼先生给他女儿的命令,以及你告诉我的那些,他小心地让他的律师帮他保护他的意愿,表明他已经在或多或少地怀疑些什么东西了。事实上,更像是他在期待发生什么事情……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从这中间想到什么!无疑他的话会显示或暗含什么东西……这真是件棘手的事,但是应该可以做到。他目前的状况不能再继续,要是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马上调查。我们应当把所有东西都仔细检查一下……就目前来看,警察们更会把它当成一次谋杀。既然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那么我们有必要找出一个动机。”

他沉默了。他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那是绝望的感觉所致。我突然有了一种是该我去解决他疑点的时候了。像是受了什么控制般,我问:“你有怀疑过谁吗?”他转过眼睛看我时更像是惊愕而非仅仅是感到意外:“怀疑某人?某事吧,你是指。我当然怀疑有一些影响,但是目前我的怀疑还是很局限的。稍后,要是我的推理有了充分的证据,或是我的思想——因为没有合适的让我推理的资料——我会怀疑,然而现在——”

他突然停住看向门外。像是听到有人把门把手轻轻扭开了。我的心跳像是静止了。一种可怕的模糊的担心袭来。我早上和警长谈话时被打断的那种感觉又冲回来了。

门开了,崔罗尼小姐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们的时候,又往回退,脸刷的红了。她愣了几秒钟,在这样的时刻那几秒钟呈几何形不断增长。我的神经紧绷,不难看出,医生也是这样。她说:“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我正找您呢,温切斯特医生,我想问您我今晚是否可以回去睡觉,因为您会留在这儿。我太疲倦太累了。担心我可能会垮掉。今晚我没办法再继续了。”温切斯特医生热心地回答:“可以!你回去睡吧,好好睡一觉。天知道你有多么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很高兴你能这样想,我还正担心今晚你再守护一晚,就会变成我的下一个病人呢。”

她舒了口气,倦意像是从她脸上一扫而光。我无法忘记她给我说话时她那美丽的乌黑大眼睛里透出的深沉、真挚的神色:“今晚你会和温切斯特医生一起守着爸爸,对吗?我很担心他,每一秒都会有一种新的担心。但是我真的是累极了。要是我不好好睡一觉的话,我想我会疯掉的。今晚我会换个房间。我担心要是我住得挨爸爸这么近的话,每一丝响动都会累加成新的恐惧。但是,当然,要是有什么事你得来叫醒我。我会睡在挨闺房的那个小房间里面。我第一次搬来跟爸爸住的时候就睡的那个房间,那样我就不会担心了……睡在那里会方便点。或许几个小时之后我就会忘了。早上我就没事了。晚安!”

当我关上她身后的门,走回我们刚刚坐的小桌子旁时,温切斯特医生说:“那个可怜的孩子太紧张了。我很高兴她能去休息一下。这可以让她重新振作,明天早上她就没事了。她的神经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有多么担惊受怕,以及当她进来看到我们正在谈话时脸有多么红?这只是件很平常的事,在她的家里,和她的宾客,这些平常的环境都能惊扰到她!”

我正要告诉她,帮她解释,是她今天早上发现我和警长的那一幕又重演了,但是我马上记起那次谈话相当隐秘,即使是一个暗指都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心,于是我继续保持沉默。我们站起来向病房走去,但当我们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上时,我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后来的某一天还在想——在我谈论到这样一个主题时,她怎么能两次打断我,太奇怪了。

当然会有一些偶然事故,而我们都卷入了这张网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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