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亲仇(19)

亲仇 作者:袁远


杜晓红到杨刚宿舍的次数更少。去到杨刚宿舍的有限的几次,她情不自禁要为他收拾一番,杨刚把这理解为不必要的勤快。因为那种理解,杜晓红倒真觉得自己乐意做一个勤快的人,为这个男人做事,为他表现出更多闪亮的优点。有两次,她希望他们就待在屋子里,无人干扰地接吻、搂抱,响应身体的愿望,任凭冲动的浪头把他们打到一个秘密的神奇之处,有多远走多远,又为这大胆的念头感到可耻和心慌。似乎怕杨刚窥见自己所想,在杨刚以迷人的微笑和张开的双臂诱惑她扑进他怀抱的时候,她往往侧身从他身旁闪过,顺手在他小臂上猛力一拍,“走喽,收起你的胳膊,别以为人人都会对你投怀送抱。”杨刚哈哈一笑,一把逮住她,在她唇上脸上烙下吻痕。杨刚的双唇柔软无比,每每令杜晓红感到惊异无比,这是他的唇么?是这个动辄坏笑的、脸上时而有一股狠劲时而又散漫透顶的人的唇么?他的嘴是一个深幽的迷狂的世界,把她的魂魄从身体深处拽出,拉向他的体腔,他的舌头是一个不知疲倦四处游走的探险者,一个大胆而冒昧的艺术家,他的口腔以湿滑的甘露融解她,消除她的意志,麻痹她的神经。她于眩晕中涌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渴望,渴望变做一条蛇,游向他,缠住他,让他为她发抖,为她意乱神迷……她想的都是什么啊!猛然意识到可耻,她猛地挣脱他的怀抱,他合围的气息,抽身而跑。

只要他们贴身相处,她就觉得陶醉,欢喜。这个关系势必开花结果,走向一个美好的终极,她非他莫属,她的世界里只有他。有时又让她觉得有点恍惚,有点虚幻,让她心烦。

杨刚见过曾芹的当晚,杜晓红来到杨刚宿舍,一进门就笑问:“惨败而归吧?”杨刚双手插在裤袋里,踱了两步,说,这下我才领教了。又说,你父母真的有点难对付。他懒洋洋跌进一把椅子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脸上显出不在乎的神气。杜晓红被他的话撞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他准备撤退了?打算放弃了?他这副消极态度令她十分不喜,“难对付你就不对付了?”杨刚闻而不答,杜晓红怒道:“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杨刚咧嘴一笑,说,“如果我们马上结婚的话,你爸妈会不会气死?”

“马上结婚”如一个猛浪,打得杜晓红心尖如水草一样摇晃得厉害,但那后半句话又叫她不舒服,“你这话让人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你就希望我把我爸妈气死?狠心,恶毒,你个坏蛋!”

“别误会,别误会。”杨刚抱拳道,“我敬祝他们两个老人家长命百岁。我的意思是担心你爸妈的身体,会不会气出什么毛病来?”

“我爸妈坚强得很,精神力量强大着呢……”

“那就好,那我们就结婚。”

杜晓红盯着杨刚的脸:“凭什么跟你结婚?”

“不想跟我结婚?”杨刚毫无受挫的沮丧,嬉笑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杜晓红扑上去撕扯杨刚,厮打中她和杨刚的脸靠得如此之近,他的脸占据了她整个视线,成为她面前的唯一,她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令人遐想无限的嘴角和如同曼曼歌曲般的脸庞、下颌。这幅起伏的山水画处处锦绣,这首华美的诗歌令她魂不守舍,她喃喃问:“你是认真的?”杨刚闭闭眼,说:“认真。”认真二字只是一股从他脑子里飘过的烟雾,他的感官到五脏都被杜晓红芬芳气息灌醉,一瞬间他获得了一种超能力,明确无误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手上加了力,将杜晓红更完全地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空气打着旋涡,涌起激流,杜晓红也明确无误地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她跟旋涡对抗,到底是强弩之末,甚至,这对抗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周末下午,杜晓红拎着一兜水果,回家看望父母。上个周末她没回家,这个周末再不回,就是跟父母一刀两断的姿态了。杜晓红不愿眼睁睁看着事情向崩溃的边缘滑去,父母顽固的态度当然弄得她很焦躁,但也不能只顾着逞强使气,把事情搞得无可挽回呀。

她是铁了心要和杨刚结合的。这次回家,也是想探探父母的态度究竟有无一点转圜。她敲门进屋,喊爸妈喊得跟以往一样清脆自如。杜德诠不在家,到外地开会去了,杜超夫妇和曾芹在客厅里说话。曾芹见了大女儿说:“你还晓得回来呀。”杜晓红眉头不皱一下说:“这是我爸妈家,我咋不知道回来。”曾芹说:“回来干吗?专门气我们?”杜晓红说:“哪儿敢呀。”扬扬手里的水果袋,“正宗的红富士,我去洗一洗。”

杜晓红端着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客厅里坐着的三个人都哑口无声,空气好像一转眼固化了,结成了块,杜晓红走过去时感到几乎是以身体作刀斧,把空气劈开来前行的。方才她进门时,母亲曾芹正和杜超夫妇密切地在商谈什么,此刻曾芹的脸绷着,杜超和颜青梅则陪着沉默,似乎这是他们的义务。这几个人刚才一准在说她和杨刚的事,杜晓红可不受影响,爱说什么你们说去,你们不提,我也不问。她坐到颜青梅身边,拿起小刀开始削苹果皮,一边问父亲到哪儿开会,走了多久,何时回来;向颜青梅推荐一款护肤品,为那护肤品作了两句广告后,说:“这个东西咱妈也可以用,我有个熟人正在成都休假,过几天就要回来了,明天我给她打个电话,托她回来的时候给带两瓶,你们用一用试试。”

曾芹生硬地说:“我老太婆了用不着。”杜晓红反对道:“妈你哪儿老了,别老说自己老太婆老太婆的,人没老先把自己说老了。再说人到一定年纪,就需要保养,何况在这么个地方……”她说话热切,是套近乎的语气,曾芹不买账,说:“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有精力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杜晓红突然来了气,双眉打皱,顶撞说:“我的事情当然会自己处理,倒是你们,就不用替我操那么多心了,有必要么。”

杜晓红这么说话,也是因为杜德诠不在家。杜晓红对父亲向来要忌惮三分,对母亲则不那么畏惧。尽管思想上准备着和母亲以及父亲打打你进我退、你攻我躲的游击战,却无法控制脾气。她这一没忍住,惹出的自然是曾芹一连串好心当做驴肝肺之类的气话,杜超出来打圆场,颜青梅也插进来说:“晓红,咱俩出去买菜好不好?”

杜晓红被颜青梅拉出了门。颜青梅此举,一是曲线救国,免得杜晓红和曾芹真的大动干戈冲撞起来,二是有话跟杜晓红谈。即将进行的谈话是奉命行事。杜晓红进门之前,曾芹先把她和杜超召集在客厅里,已谈了好一阵话,话题是给杜晓红介绍男友。曾芹想把她一位同事认识的一个在机关任职的小伙子介绍给杜晓红,成不成的再说,关键是让杜晓红去见一见。颜青梅一听就明白,婆婆是想另找一个人来给杜晓红“醒脑”,让杜晓红看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那么简单呢,杜晓红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没见过男人。但颜青梅并不贸然提出意见,只哼哼着应和婆婆。上次杜超为杜晓红说话,受了杜德诠责备,颜青梅回家就跟杜超说,晓红的事咱不要插手,插手帮不上忙不说,还白白讨骂。眼下婆婆把他们当做重要参谋商议这件大事,颜青梅又觉得被信赖之下,不好袖手旁观。她问:“妈您打算怎么跟晓红说呢?”曾芹说:“你看这个事情由你出面跟晓红说说怎么样?”

“我出面?”

“对,你出面。你们年龄相近,话要好说一些。”

曾芹不仅是担心自己出面把话谈僵,也有维护面子的意思。杜晓红之前把她和杜德诠弄得很不愉快,还没向他们致歉,她这当妈的就赶着给女儿介绍对象,岂不是自丢脸面?可作为母亲,能不为女儿着想么?能真的撒手不管么?为人父母的不容易啊。这声压抑在心底的叹息激得曾芹差点落泪。她伤心的神情被颜青梅捕捉到了,颜青梅忙说:“那好,我去试试。不过要是晓红怎么也说不动,就是不肯见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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