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廷试的日子到了。

洪武十九年，我亲自编写一部《大诰》赐监生学习，并且下了一道诏命，凡教学和考试，都要以这部《大诰》的内容为重点。我不喜欢亚圣孟子的一些话，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如果有哪个皇帝赞同他的说法，那一定是个骗人的皇帝。他还说什么，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这简直就是谋反了。

什么叫大过，什么叫小过？

圣人孔子就没说过这么混账的话，我看，孟子连亚圣也算不上，他完全是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我不太好下诏禁学孟子的书，但是，如果有谁在应试的时候引用了孟子的话，不管是哪一句，我都决不会让他有金榜题名的希望。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诏命礼部，取消孟子的配享资格，从孔庙撤掉了他的牌位。我说：此一事不准抗谏，否则以欺君之罪论。

刑部尚书钱唐，居然抬着棺材来进谏，他说：臣如能为孟子死一回，心满意足。我成全了他，命卫士放箭，正中他胸口，他却没死。我感叹他的诚实，召太医为他疗伤，并且恢复了孟子的祀典。

但我还是另外下了一道诏，删节了孟子的书。我真的是不喜欢孟子。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明说出来，可是，各级主考的官吏看出来了，他们又透露风声给考生，所以，没有人敢理会孟子那个老混账。

参加廷试的考生，只有二人未取。

其中一人，专论施仁政。他开口就说，臣观历代开国之君，未有不以仁德结民心，以任刑失民心者，国祚长短，悉由于此。

他这不是在诅咒大明吗？

我咬牙切齿，想当场杀死他。

可是，我不愿意开考场杀人的先例。

我让下一个考生与他对论。

下一个考生说：“臣观大明朝二十年，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天下都以为皇上任喜怒为生杀，不知皆臣子之乏忠良也。”

说得好，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细看这个考生，面白唇红，眉清目秀。

我忽然觉得有些面熟。

我看试卷上的姓名，是宋如。

换了她是另一个人，我一定会录取为状元。

还有谁能在廷试上说出那样的话？

卷上文章也写得精彩，现在，我相信她真是宋濂的女儿。

不是大儒的后代，能这样聪明才怪！

可是，她聪明得过分，从前给我出过不少难题，这时又来给我出难题。

我应该拿她怎么办？戳穿她的女扮男装？那么，她就是死罪。赐她一个进士及第，或者是进士出身？那么，天下就出了笑话。

她原本就是在拿我开玩笑。

我却不能拿我的天下跟她开玩笑。

她太任性，有许多许多话，我没有办法对她说了。

她那么聪明，但愿她会明白。

我喝了一声：“两个都拉出去，给我斩！”

护兵拉她的时候，她看着我，目光含情脉脉，还有一丝笑意。我脊背出的汗浸湿了龙袍，我双手冰冷，牙齿打颤，双眼含泪。

这是我最不想杀的人。

我想到唐宣宗，他毒死了他喜欢的女人。

他是为了他的天下，我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天下。我喜欢宋如，但我并不是担心自己以后会想她，我有周玲，事实上，周玲来了之后，宋如的七弦琴声已经消失了，就算是周玲也走了，我还会有别的女人啊。

后宫里，我还有五十四位佳丽，她们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我知道我是皇帝，女人的事，我拿得起，放得下。我斩了宋如，是因为她犯了欺君之罪，如果不杀她，我这个皇帝，就是因情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