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手札(9)

人间失格 作者:(日)太宰治


事实上,对这些任务,我一次都不曾拒绝且若无其事全答应下来,也不曾有过因动作不利落而遭到狗官(同志们这样称呼警察)怀疑审问的失败经验。我笑着自娱娱人,正确出色地完成他们口中的危险工作(这些组织运动的伙伴们,像要做一番大事般地紧张,还笨拙地模仿侦探小说,保持高度警戒,拜托我的工作也是无聊到让人目瞪口呆的地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大力地支持着这些活动)。当时,我心想就算成为党员而被逮捕、终身都要在牢狱中度过也无所谓。我甚至认为,比起恐惧着人世间的“实际生活”而每夜在无眠的地狱中呻吟,还不如在铁牢里生活比较快乐呢!

父亲在樱木町的别院来来去去,就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三四天才会见上一面。对父亲的恐惧与害怕,让我尽管心里再怎么思索着要离开家,搬到外头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正当此际,我从别院帮佣的老先生那儿得知父亲打算将这栋宅第变卖的消息。

虽说是因父亲议员的任期即将届满等等理由,父亲看来也没有继续参选的意愿,加上在故乡已盖了个隐居之地,似乎对东京没什么留恋处,再说,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觉得,若只是为了高中生的我而徒留宅第与仆役很浪费(我对父亲的心思,就像对世上其他人一样,老觉得摸不透)。

总之,这栋房子不久后就要转手他人,我则搬到位于本乡森川町一个名叫仙游馆陈旧宿舍里的阴暗房间,没多久便陷入经济拮据的窘况。

之前,父亲每个月都会给我定额的零用钱,就算两三天花光了,家中的香烟、酒、奶酪、水果总是不缺,而且书本、文具,还有衣服什么的,全都可以向附近的店家用所谓“赊账”的方式求得,就算请堀木吃荞麦面或是炸虾饭之类,若是到镇内有父亲做后台的店里,我可以拍拍屁股就走都没关系。

但是现在一下子搬到外头一个人住,就算想做些什么,都变得一定得配合每个月固定寄来的生活费量入为出才行,这让我慌了手脚。寄来的钱,仍是两三天就挥霍殆尽了。我害怕、担心到几乎发狂。

父亲、大哥、姐姐,我轮流地向他们三人不断地拍电报请他们寄钱来,并寄上报告近况的书信(信里所写的全是虚构的爆笑内容,我当时觉得要拜托他人前得先讨对方欢心才是上策),另一方面经由堀木的调教,我开始一个劲地上当铺,尽管如此,还是老觉得手头紧。

终究,我无法在没有任何亲友帮助下独自在宿舍过活。当我独自一人在房里动也不动时,便有种悚然要被谁所袭击的感觉。出门上街时,不是帮忙例行的组织运动,就是跑去和堀木一起畅饮廉价酒,我几乎没去上学,连学画这档事都放弃了。

进入高中后第二年的十一月,我和年岁比我大的有夫之妇一起殉情,这件事使得我的人生从此有了极大转变。

即使逃课,连书都没念,但奇怪的是我对考试作答一事却颇得要领,因此就算再怎么荒唐,也都还瞒得住故乡的双亲。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听说学校秘密地向故乡的父亲报告我旷课日数过多一事,于是大哥代表父亲寄给我一份内文严厉的长信。然而,比起这一点,最直接让我感到痛苦的,却是金钱上的匮乏,以及例行组织运动的工作已变得激烈,忙碌到无法再以半玩票的心情看待。不知算是中央地区还是某某地区,总之,我已成为本乡、小石川、下谷、神田附近所有学校的马克思学生行动队队长。我听闻武装暴动而买了一把小刀(现在想起,那小刀连用来削铅笔都不行,中看不中用!),并把它放进雨衣的口袋里,四处奔走,进行所谓的“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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