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瑶晶(10)

残翅:一个女高中生的情感经历 作者:张亦楠


小芸上学的时候告诉我,建一带她去滑旱冰。那里人特别多,建一认识好些人,跟他们打招呼,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说她不会滑,建一就教她,特别耐心。他说他首先要教给她的,就是摔倒了怎么爬起来。他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得可爱。

当时她逗坏了,说:“你就不应该让我摔倒!”

小芸眉飞色舞地描述过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还有始终如一的笑容。

有女生恶作剧摘了上面顶着毛毛的杂草,满满一大把攥在手里。然后悄然到我座位跟前,说这是建一给我的。

她们看在眼里。

我这样想,兴奋而羞怯。但依旧是骄傲地说:“我才不要!”

回头,小芸在一边,默默地注视。我无意露出挑衅的神色,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微笑。微笑,一个多么微妙又危险的表情。

我一直很喜欢一条黑色喇叭裤,裤腿钉着两只硕大而鲜艳的蝴蝶,走路的时候两对翅膀呼扇呼扇,活的一样。

妈妈说真怯,要我把它剪掉。我不肯。我是如此喜爱这样张扬而奢华的东西,要有触目惊心、咄咄逼人的美。而且建一说,这个很好看。

夏天,我把裤腿从大腿位置给剪成两截,蝴蝶翩翩落地。我把它当短裤来穿,紧身的,绷在大腿上和屁股上,幼稚的线条。

我不穿内衣,有很多公主衫,弯腰时难免因领口过大而走光。买了带小跟儿的塑料凉鞋,非常纤细,上学不敢穿。小芸和建一一年四季都是旅游鞋,袜靿很高,打着对勾的牌子。在很多小朋友还穿白球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排挤处理品和追逐时尚了。

六年级,松糕鞋还未普及的时候,我就穿着它四处招摇。小芸用Hello Kitty的书包,和史努比的铅笔袋,我就托大姨从美国带了加菲猫的单肩背包。小芸的姑姑在日本,她有非常精美的袜子,总是故意把裤腿卷起来,假装天气热。建一开始往学校带关于篮球和足球的杂志,全彩,照片很多,文字很少。我和小芸用彩色的细绳编了手链,上面拴了叮叮当当的小铃铛,制作精良。建一左手一条,右手一条。

毕业照的时候,我和小芸彼此搂着肩,笑容无邪。

照片背后,给对方题字:六年的友谊,一生的朋友。

童年消逝,云淡风清。

没有任何预兆地,我们搬离了这个以文化著称的城区,住进朝阳。一提朝阳区,住在城里的人们第一印象就是偏远、农民、工地、建筑。明明顶着这样大的不满,我还是因为转到朝阳上初中可以不写那个暑假的作业,兴高采烈地搬过去了。

楼是新楼,坐落在上了年纪的大院中,鹤立鸡群。因为不是商品房,没有小区、绿化、人文、物业的概念,环境粗陋。有高大的树木奇怪地插在楼群中间,一半枝上蓊蓊郁郁,一半枝上瘦骨嶙峋。这些树跟那些红砖小楼差不多高,从我们楼顶层望下去,仿佛打成一片,别有风味。

房子不大,阳台被双层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窗台很高,窗口很小,像是密封的箱子打上的洞,令人憋闷。但是对我来说还好,我无须过于宽大的空间。像小时候藏在沙发里一样,极狭小的空间让我感觉安全。房间被涂成粉红色墙壁,白色铝合金窗,木制家具,小熊图案大地毯,明亮的全自动化鱼缸。客厅的白色皮沙发是我挑的,相当柔软,仿佛能把人包裹在里面。

妈妈在我大腿上画简略的北京地图,然后我大概知道海淀和朝阳中间还有东、西两城区相隔。距离那么遥远,好像异国他乡。完全脱离了刚刚熟悉的世界,像是被蒸发的水滴,失去重量,无所适从。

我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外,爸爸在里面拼命地往校长腰包里塞赞助费。

长长走廊,地板坚硬。我透过宽敞的玻璃,凝望校园,自以为深沉。碧绿的爬墙虎布满了正对面的教学楼,露出一排排黑洞洞的窗口,即使是白天,也似有鬼的影子。高大的树木繁茂地把校园装点起来,好像刻意在隐藏什么。

两个女生身穿校服从我身边走过,一个头发零乱地扎在后面好像多年未洗,一个穿简陋的塑料凉鞋露出没有涂任何油彩的脚趾。

我不屑地用余光瞟过她们,好像轻蔑地看透了尚未到来的全部中学生活。

一目了然,彻头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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