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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让手段神圣(6)

记忆碎片 作者:(德)菲茨克


 

在艾迪的商店里充斥着猫尿味和玫瑰花香混杂成的臭味。如果对艾迪多少有点了解的话,就会觉得这样的混合没什么不寻常的。不寻常的只是,本尼这么早就被拉到艾迪的店里了。说到底,他才出来两天,而最后期限是在下一周。

“有什么事,你是想向我求婚吗?”本尼一边笑一边揉着左边的肩膀,那两个笨蛋在试图把他扔进后备箱的时候差点把这边肩膀弄脱臼。

本来他是自愿上车的。如果艾迪想要找谁说话,没有人抵抗得了。至少抵抗不了多久。

艾迪只是仰头瞟了一眼,然后又专心去整理他面前工作台上摆着的茎秆长长的玫瑰花了。他把它们一枝接一枝地拿到空中,审视一下它们的枝丫,用一把小剪刀把花秆剪短,然后插到一个已经装了其他花的银灰色锡桶里。

“那你首先得在我父母面前拉起我的手。”

“你父母都死了。”艾迪一边毫无声调地说,一边把一朵玫瑰花的花苞剪了下来。

显然他不同意这朵花开出来的颜色。

“你知道,如果剪过的花苞低垂的话,要把它们放在煮开的热水里放上一小会儿吗?”艾迪把手中的园工剪啪一声打开,吓退了本来想跳到他桌子上来的一只卡尔特猫。

“用花苞还是花秆?”本尼嬉皮笑脸地说。

他看着那只猫一溜烟跑到了暖气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艾迪居然能忍受这些小畜生出没在周围。艾迪不喜欢动物。如果观察仔细一点儿的话,会发现他基本上不喜欢任何生物。他开这家花店只是因为他很难向税务局交代他收入的真实来源,但他一旦监管了某件生意,就会全力以赴。

本尼想找个地方至少让自己靠一靠。但是这家空气闷热的店铺没有给人等候的空间。它似乎压根儿就对客户不感兴趣,而且它距离科普尼克区的主要商业街也太远。再一个,它还紧挨着一家拳击俱乐部,出入其中的精壮人士恰恰不是花店青睐的常客。

“顺带说一句,这个名字很好听。”本尼看着黏糊糊的橱窗说。那里左右颠倒地贴着“玫瑰之战”这几个字母,围成一个半圆的样子。

“很贴切。”

艾迪认可地点点头:“你是第一个喜欢这名字的人。”

艾迪是一个捷克人的姓,翻译过来就是“战争”的意思,这个姓让这个统管东柏林站街女的老板非常得意。

在一个绿色的橡胶围裙上擦干净手之后,艾迪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你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不那么有气没力了。你运动了吗?”

本尼点点头。

“该死,那个做心理治疗的糟老头还真给你做了点好事。你怎么这么早就跑出来了?”

“每两个月就要来一次考验。这是规定。”

“啊哈。”

艾迪从桶子里抽出一枝花茎特别长的玫瑰,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

“那些心理治疗傻佬现在认为,你不再是危害公众的人物了?”

“在我亲爱的哥哥终于改了他的口供之后……”本尼探手去抓一棵丝兰树的叶子,“……是的,他们在那之后就放我走了。”

“他们本来也可以来问我的。”艾迪说。

本尼忍不住偷笑了:“老实说,我不是很肯定,你在法官眼里会不会有值得信任的声誉。”

艾迪被伤到自尊了,撮起了嘴。“还会有什么人更能证明你就连只苍蝇都伤害不了?我们到现在已经认识多久了?”

“17年多了。”本尼回答,心里却在想,艾迪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谈正事。这一次见面大概不会就是为了来叙叙旧的吧。

“靠,那个时候我现在的女朋友还没出生呢。”

艾迪脸上的微笑闪电一样出现,又同样迅速地消失。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本来不想要你的,本尼。你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软弱了。”

又有一朵玫瑰花被剪了花苞。

“我原本就是要对把你拖走的那些心理治疗傻佬们说明这一点的。我会让他们相信,我的前员工是一个HSP。”

本尼微笑了。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病症的学名。但艾迪是那种真人不露相的人。壮实的脸,平平的高额头,歪歪斜斜的牙,看上去活脱脱是打手的类型。实际上他通过了中学毕业考试,甚至还在大学学过四个学期的心理学。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本尼问。

“嗯,我经常问自己,你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为什么和你哥哥那么不一样,他可什么麻烦事都没放过。”

艾迪摇了摇工作台下面一个被卡住了的抽屉,费了半天劲把它拉开来。

“我是说,我还从来没有见你有过女朋友。所以我还以为你大概是同性恋吧。但是我在这里找到了这个。”

他拿出一份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HSP”的文章,他大声念道:“超敏感人群。通俗的说法是,过度敏感,接近病态的人。这样的人对于周围世界的感知比标准参照人群要强烈得多。他们的感受、触觉、视觉、味觉和嗅觉强度都比一般人高。”

本尼拒绝地挥了挥手。“这都是胡扯!”

“是吗?这里写着,以前HSP都是王室宫廷里的谋士和有智慧的人。或者因为他们能设身处地地想象出别人的思想和感情状态,所以会成为外交官、艺术家、投资能手……”艾迪从报纸的上端很快地往外看了一眼。“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你总是在我耳边唠叨,要我去坦白从宽,对我的敌人要有同情心这样的鬼话。”他发出很响的声音抬高了鼻子。“这也解释了,我为什么让你来做会计。”

本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虽然艾迪现在总算是接近了他们见面的真正原因。钱。

“不过,这里也写了……”艾迪又看回他的文章,舌头啧了一声。“HSP常常会抑郁,发疯,多会选择自杀。”

“我还活着呢。”

“是啊。但这不是你的功劳,是你哥哥的。”

“我们是不是非要谈到马尔克不可?”

艾迪大声笑了起来:“好,是你提醒了我,我本来想要给你看一样东西的。跟我来。”

艾迪把他的围裙扔到了工作台上,抓起他的园工剪,给本尼一个明白无误的手势,让本尼跟着他走进屋后的房间。

这个没有窗户的隔壁房间是用作储物间的。不过不是堆放花、肥料或者花瓶的,而是堆放废品的,本尼吃惊地发现:这儿堆的是废人,而他们还活着。

“是让我们来彻底治治你的HSP病的时候了。”艾迪一边说,一边指着一个赤身裸体被挂在英式十字英式十字,一种刑具,呈十字状。——译者注上的男人。他嘴里塞了一个橙色的咬嚼球,球的中间有一个麦管大小的开口,颈脖必须通过这个开口呼吸。他站在那里几乎就要过度换气一种因为焦虑引起的呼吸疾病,因为感觉不到呼吸而不得不加快呼吸。——译者注了,因为他没法再通过已经被打碎的鼻子获得任何空气了。

“我要你现在仔仔细细看好了。”艾迪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盏施工照明灯,这盏灯从天花板松松地垂下来。他同时把手上的园工剪有节奏地一张一合。被捆住的人在听到剪刀声的时候,眼睛睁大了。他暂时还看不到剪刀刃,因为他的头被插在一个形状像螺旋钳的机关里,他不可能朝任何一边侧视。用来固定的螺旋钉钉在他耳朵里。左边耳朵里已经流出了血。

本尼想要掉过头去。

“不,不,不。”艾迪的舌头啪嗒了好几下,就好像他要安抚一匹马一样。“好好儿看过来。”

他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将剪刀直接放在了那男人的脸前。刀刃在这个呼吸越来越急促的牺牲者的瞳孔里闪闪发亮。

“这篇文章真的让我开了眼,本尼。因为里面写着,HSP患者具有特别强烈的痛感,是这样的吗?”

本尼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的人甚至用麻药都不行。你想想看,要是他去看牙医,那该是多么大的痛苦。”

艾迪用园工剪把他的折磨对象的上嘴唇推到一边。这个男人有一口被尼古丁熏黄了的坏牙。

“但是我觉得最有趣的是,像你这样的人对别人受苦尤其感到难受,本尼。据说,他们通常对别人的痛苦比对自己的痛苦感受更加强烈。”

艾迪用拇指把男人的右眼眼皮往上拉了起来。

“住手。”本尼带着哭腔说,同时他知道这没有用。艾迪想表示,如果他不把艾迪藏在他那儿的9万欧元还回来的话,他会有什么下场。

艾迪最后一次转过身来对着他说:“这样的话,事情对我来说就简单多了,我的敏感小朋友。因为这就意味着,我不用伤害你也可以让你痛苦。”

本尼看着那个赤身男人有节奏地颤动的上身,他的年龄不会超过25岁。本尼看着他鼓出来的眼睛,嗅到了弥漫在整个潮湿空间里的恐惧。他可以在自己的皮肤上感受到,在自己的舌头上尝到这恐惧,而且他知道,他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会感到一种可怕的疼痛。就好像是他自己的眼球被一把生锈的刀子从视神经上剥离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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