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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让手段神圣(12)

记忆碎片 作者:(德)菲茨克


 

“列安娜·施密特?”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已经用这个名字做过自我介绍了。今天,几个小时之前,就紧接着尤利娅想在诺伊科隆露天游泳池自杀没有成功之后。她的头发看起来还是像被一个熨斗往后烫平了一样,而马尔克猜测她在高高拉起的风衣下穿着一件严肃色调的浅灰色套装裤。唯一让她稍微不那么严肃的是她手上那个胀得鼓鼓的打折商品塑料袋,许许多多的“女性购物成果”从里面挤出来,都是些男人们在逛商场的时候视而不见的东西,比如说一个小红萝卜或者一把芹菜。桑德拉和他以前经常互相对彼此完全不同的购物习惯开玩笑。她在超市会装满一车的水果、脱脂乳酪、洗衣柔化剂和香菜,而他会站在堆满CD盘、电动螺丝刀或者大袋薯片的特价柜台前。

“老天,你是怎么找到我住的这儿来的?”

这位苗条的女士放下她的购物袋,用黏湿的手指揉擦着手关节上被购物袋勒过的部位。“我去了你的办公室。那里的人给了我你的地址。”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冲,就好像她期待着他会因为让她等了这么久而道歉似的。

“那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想……我曾经是你弟弟待过的疯人院的护士。”

“那又怎样?”

他掏出大门钥匙,不过他从来没有必要用它。虽然在他住进来的时候,他收到的住房规定里提醒住户在晚上8点之后要记得锁上临街的大门,但是住这里的人从来没在意过,就像没人在意禁止把玻璃瓶掺杂在楼房分类垃圾里的规定一样。

“我在担心本尼。”她口气坚定地说,而马尔克清楚地看到,这些做事果断的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病人的。她的语气听起来很专业,但是并不吓人。既不让对方觉得受到监管,又具有足够的权威,免得每一个指令都被质疑,两方面结合得恰到好处。估计列安娜也不是简单的雇员,而是她那个部门的护士长,或者至少即将成为护士长。

他走进了大门,走廊里的自动灯忽地亮了。她又抓起了塑料袋,跟在他身后。

“他对我说,你已经救过一次他的命了。”

“哦,是吗?”马尔克简短地回应道。

确实,他在一年半以前及时发现本尼切开了动脉躺在浴缸里。

通常情况下他们一年只见一次面,圣诞节的时候在他们父母坟前。然而那天早上,他的手机显示了三个未接来电,而在他的语音信箱中有杂音,让人几乎没法听清说话声,听起来像是他弟弟的。本尼对他打回去的电话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候马尔克就听从了自己一时的冲动,开车去了他家。在那里本尼用一种惊悚的方式表明,他留在电话录音里的是一段告别的话。

“我认为,你当时其实不应该收回你说过的话。”她重新眯起了眼睛,“在那些法官面前,在那些医生面前。”

马尔克还是没弄明白,这奇怪的谈话要达到什么目的。他报警救本尼的时候,他是耍了一个老伎俩,这伎俩总能让一个自杀嫌疑人马上被送到心理医生的监管之下。他宣称,本尼在自杀未遂之前还想把他也杀了,这样本尼就成了有公众危害嫌疑的人,而且这就成了一个刑事案件。因为本尼已经有过多次记录在案的自杀尝试,整个情况看起来真的有理由暂时把他强行关进一个封闭的疯人院里。马尔克的谎言让手段变得神圣,把他的弟弟从大街上拉了回来,摆脱了一个显然只会让他越陷越深的困境。另外,本尼在精神病院里没那么容易找到一根皮带或者一把刮胡刀。“你听着,我今天对自杀故事的需求真的已经被满足了。”他一边说,一边想打开信箱,但是肯定有某个破坏狂用螺丝刀把锁给扭坏了。

祸不单行。钥匙插不进去,所以塞到信箱口的家具广告就是他唯一够得着的邮件了。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现在很想下班休息,然后……”

“你弟弟突然完全变了,”她打断他的话,“一天和一天不一样。”

她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他刚想要挣脱,这时候灯熄了。时间控制器的亮灯间隔已经过了。因为这里的老式开关不是像普通开关那样装有发光二极管的,所以马尔克花了一段时间才摸到它。当灯又亮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终止和这个古怪护士的对话。

“本尼当然变了。他可是头脑有病的人。”他主动说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摇了摇头,“这几个月以来他都在自暴自弃。不想刮胡子,不想吃饭,整夜整夜不睡觉。他常常拒绝离开他的房间,如果别人敦促他那么做,他就真的变得暴力起来。”

马尔克无奈地点点头。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医生也没有给本尼做什么好的诊断,所以暂时拘留就变成了长期拘留。

“但是一天和一天不一样。”列安娜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她的目光变得更集中了。“……大概在例行检查前一个月,他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要求吃水果,喝维生素果汁,在专人看管下在公园里长跑,读《圣经》。”

“《圣经》?”

这听起来确实不像他的弟弟。

“我不敢肯定,这个情况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她继续说,“……但是本尼的行为是在做一次磁核共振检查的那一天改变的。”

核磁共振?本尼的心理失常是有生理原因的?

“还有件事也挺奇怪的。通常我们会透视大脑来寻找反常现象,但是对本尼只扫描了下半身。虽然他从来没有抱怨过病痛。我把这些照片搞到了手。”

“然后呢?”

“什么都没有。他完全正常。”

“你不是医生,列安娜。”

“但是我头上长了眼睛,而且我还看到,本尼在那次检查之后有好几次想把他吃的药都吐出来。当我跟他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说,他不想再让毒药进他的脑子了。”

马尔克转过身来对着她,朝她走近了一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相信,他在检查委员会面前演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知道,我收回了我的口供。”

在那个悲剧把他的生活撕碎,那个车祸夺走了他的最爱之后,马尔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康斯坦丁用不着做什么说服工作,就让他纠正了错误的口供。他就是用这个口供把他弟弟送进心理治疗所强制拘留的,虽然这让他自己面临刑事惩罚。

“把你弟弟从那里接出来。”他岳父向他建议说,“你需要他。他是你现在唯一活着的亲人。”

如果说他在桑德拉死之前还天天都在为他这个弱不禁风的弟弟担惊受怕的话,在那之后他就什么都不关心了。他不再花心思去想,本尼是待在封闭的疯人院里好,还是流落街头好;他现在自己的心理状态让他没法再区别正确和错误的决定。而今天傍晚,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没法奏效了,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天,阻止了一个女孩自杀,紧接着又接受了一次医学检查马拉松之后。

马尔克觉察到自己的怒火在上升:“你得原谅我的冒犯。但是你不会在这里埋伏着等我,就只是因为本尼突然找到了他的健康意识的本能吧?”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我很担心。你真的应该留心看着他。我不相信,他一个人在外面能生活。”

这不需要你来对我说。说到底,那个时候是我发现他在浴缸里的。

“你凭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凭这个。”

她把袋子放下,手伸进她外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

“这是我在他的房间里找到的。在换床单的时候。他被释放一个小时之后。”

她打开了信封。马尔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15000欧元。这些钞票是真的。”列安娜说。她的声音第一次变得不坚定了,甚至透出了惊慌。“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弟弟在被关着的情况下是怎么弄到这些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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