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污泥中的母亲

日本映画惊奇 作者:汤祯兆


 

《日本的悲剧》是由木下惠介亲身编剧,而他也曾说过“可能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剧本”。而佐藤忠男在《日本映画思想史》中,也认为它是“木下惠介所有作品中最出色的,而且是唯一真正的写实主义作品”。能够获得如此高的评价,正有赖于望月优子的存在实感——《日本的悲剧》中的春子既要在山岭中奔走穿梭,逃避警察的追捕(因从事黑市的买卖),甚至为了得到物质上的支持,也不介意出卖肉体以改善子女的生活状况——活脱脱一个“肢体型”的女优。有趣的是,田中绢代在小津安二郎的《风中的母鸡》(1948)中,同样饰演一名为给儿子医病而出卖了一次肉体的母亲,过后却深受罪疚感的缠绕;而望月优子却在银幕中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气度,突出了不如此就生活难安的现实考虑,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更接近于今村昌平作品中的“动物性女优”。

我认为电影中有两场戏最能突出望月优子的演技。一是春子去女儿歌子的房间,而歌子一直对她的提问爱理不理,希望把她尽快打发走,岂料这时听到有外人来找的通传,歌子立即迫不及待下楼去阻截客人——原来来者是歌子英文老师的太太及其女儿。木下惠介刻意营构一双重瞒骗的调动:英文老师的太太一直认为自己的丈夫与歌子有染,于是不让她上房暗示丈夫可能在歌子房间;而歌子也不希望母亲知道自己与英文老师的关系(母亲正一厢情愿地不断为歌子寻找相亲对象),同时更不欲外人目睹自己有一个毫不体面的母亲。岂料母亲迫不及待地下来与客人寒暄,在数人的对峙下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歌子对自己的厌恶,把前文提到的愚昧一面演绎得细腻动人。事实上,木下惠介在末段也曾来一次前后呼应,当春子致电向歌子要求借贷求助时,歌子同样装作与英文老师打情骂俏,以激怒他的太太,而春子对一切仍然不察,从而披露出一步步走上“悲剧”的过程。

另一个场面是春子往东京探望儿子清一,两人一并前往墓园拜祭清一已逝的父亲。其中清一再次强调已决意过继给担任医院院长的义父,以改善个人命运。而春子更在来来回回的往复中,通过与清一的拉拉扯扯,把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状态尽情展示,而这种极富庶民色彩情调的情绪反应,正是望月优子的拿手好戏。

更有趣的是,其后木下惠介在《楢山节考》(1958)中,把《日本的悲剧》的主题来一次逆境重构:把子女舍弃母亲的主题由人心的堕落改为母亲为子女着想而无私地牺牲自己。这一次更由田中绢代和望月优子同场较技,只不过一切仍离不开先前的定型局限:田中绢代仍是饰演那神圣的求死母亲,而望月优子则是田中绢代为儿子讨回来的媳妇。因此,对于一些从未当红的女优来说,人生的高峰往往在于一次机会——就望月优子而言,那一定是《日本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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