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明流露沉痛的表情，但眼神仍然坚定，“革命者是杀不完的！一个人倒下了，后继者要站起来！我刚接到党中央的指示，上海的党组织立即转入地下，隐蔽力量，准备新的斗争！”

唐雪梅点了点头。

“对了，这些天你在哪儿落脚？”

“李清风同志家里。”

“太危险了。”吴昌明摇摇头，“你得尽快离开，去通汇报社找陈主编，那是我们新建的联络点。你以记者身份作掩护潜伏下来，利用报社资源，尽快找到‘火种’，交给党中央。它涉及我党最高机密，一旦被敌人截获，后果不堪设想！”

唐雪梅于是又在心里把李清风埋怨了一通。

11

红儿怀疑常叔叔把自己忘了。

她已在垃圾箱里呆了一天，又脏又臭，又饿又渴，十分难熬。天黑了又亮起，还是没有人来接自己。她唯一的食物，就是个烂掉的西红柿，半个给了流浪的野猫——只为换取它短暂的陪伴。

这时一个女人来到垃圾箱前，掀开盖子。红儿惊喜地站起身，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撮箕滚烫的煤球！

“啊——”红儿被烫着了，她惊叫着跳起来躲闪那些煤球。

“啊——”那个女人发出更恐怖的尖叫，“鬼啊——”

女人吓得抱头鼠窜，连撮箕都扔在地上。红儿缩回垃圾箱，用力揉着烫红的胳膊，哭了起来。她哭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再一次的失望。一个孩子能承受多少次失望呢？

红儿想，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常叔叔并不存在，没有人认识妈妈，也没有人认识自己，不会有人来管自己。自己仍然是个小叫花子，早该回到此前讨饭的地方去，而眼下遭受的一切，都是对异想天开的惩罚。

她决定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将垃圾箱的盖子顶起一条缝，见一辆黄包车正在过来，正要缩头暂避，却在这一瞬间，看清了车上人的面孔。

妈妈！

那正是唐雪梅——自己的妈妈。红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她。黄包车飞快地驶过，也许是盖子的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唐雪梅朝垃圾箱看了一眼。但她很快就收回目光，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之中。

“妈妈！”红儿费了些力气，从垃圾箱里钻出来，追向黄包车驶去的方向。此时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那辆载着妈妈的黄包车，就像一滴水流入大海，再也找不到它的影踪。

红儿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掉在脚背上点点凉意，才发现鞋子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那只光脚板针刺般疼痛。人们匆匆忙忙，没人注意这个小叫花子，只有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才会因她身上的臭气，而丢下一个嫌恶的眼神。

12

小芸也找到了李清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他好像很忙，对自己爱理不理。小芸闷闷不乐，只好用力掷着飞刀，拿靶子撒气。

齐三鑫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反而为此暗暗高兴。做父亲的永远觉得自己的女儿最好，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尽管李清风是自己喜欢的徒弟，毕竟还是卖艺的穷小子，小芸跟他哪有出头之日，难道一辈子卖艺，看人家的脸子，在刀剑上讨生活么？

小芸一眼看到齐三鑫来到廊下，哪能猜到他的心思，便嚷道：“爹！清风他……”

“他这小子，这两天老往外跑，功也不练，活也不干，有点不对劲啊，”齐三鑫踱到院子里，“会不会跟常墩子坐到一条板凳上去了？”

小芸愣了一下，“这不可能的……您想哪去了。”

“板凳回来没？”齐三鑫问。

小芸摇摇头，“板凳胆小，就是不挨枪子儿，也会吓个半死……爹，我去把他叫回来吧！”

“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齐三鑫连忙拽住她，“板凳这小子命大着呢，刚从娘胎里出来就被扔了，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哎，正说着就回来了。”

板凳回来了。背上还背了个人。

“你小子总算回来了！背的是什么东西？”齐三鑫喝问。

“大师兄……”

齐三鑫闻言一愣，“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把常墩子给我拿下了。”说着就去拉常墩子，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人是青帮要的，但不能白交出去，让自己多年的栽培付之东流，何况常墩子究竟是不是共党，还要审问一下才知道。正要下令照班规审问，板凳却忽然大声抽泣起来。

“大师兄死啦……”

齐三鑫一听，手僵在了半空中，围拢来的弟子也都惊呆了，随即纷纷哭了起来。

板凳哭了一会儿，默默拆下自己房间的门板，把常墩子的遗体放上去，为他擦去身上的血，换上干净的衣服。在齐三鑫的示意下，众人停止了练功，年轻弟子都回到房间，关上了门，年长的则商量后事。小芸虽然害怕尸体，却不害怕大师兄，于是默默地帮板凳端水打下手。

“大师兄，你好好歇着……”板凳边哭边念叨，“……我给你做饭……你给我讲故事……我给你打洗脚水……你教我练杂耍、练武功……”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小时候，自己不喜欢“板凳”，想像师兄、师姐们那样，改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但师傅不理自己，大家都很忙，谁都不听一个小孩的古怪要求。只有常墩子喜欢板凳，他抱起一个小板凳，笑眯眯地告诉自己：“可别小瞧了板凳，它实在，厚道，尽为别人着想，不顾自己受累。它的用处可大啦！”

“可是，我想更威风一些……”板凳可怜兮兮地说。

“嗯？……谁说板凳不威风？看着！”常墩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拈来一张趁手的长凳，就在院子中间耍得虎虎生风。板凳几乎看呆了。

“板凳是个好兵器，每条凳腿都有妙用……不打架的时候，还可以坐在屁股底下掩盖杀气……看你这么喜欢这套‘板凳功’，我就把它传给你吧！”常墩子说。

他真的传了这套功夫给板凳，当然，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板凳知道这“板凳功”是从其他套路中变化而来，算不得什么独门绝学。可也不知为什么，他确实觉得板凳这兵器比其他兵器都要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