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好藏古之人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可代代相传的就少了，至于一传就是数百年的，天底下只有一个秦家！

普通人只怕听都没有听过江南秦家，然而在真正古董行里的前辈老人心中，这四个字可是赫赫有名，甚至能与皇宫内库相媲美。

秦家行事素来低调隐秘，世人初识秦家是在明末，江南出了位自号明月公子的秦家人，在杭州西湖畔开了家名叫“半闲堂”专卖字画的古董字号，乱世烽火中也不知被他重金收购了多少奇珍异宝。

秦家为世人所知却是在乾隆年间，乾隆帝寿诞，江浙总督投其所好四处寻找奇珍，也不知怎地听说了半闲堂有宝，这位总督舍不得银子，索性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半闲堂掌柜下了大狱，硬是逼着秦家献上了六朝大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真迹九段。

乾隆帝得宝画大喜，重赏了献宝的江浙总督，将那画卷悬挂在御书房内日日赏玩，直到有一日不小心将热水洒在了画卷之上，结果浸湿之处竟茶香扑鼻，乾隆帝这才发现原来这幅《女史箴图》竟是赝品——用大锅煮沸了茶汁熏旧的！

龙颜震怒，那江浙总督羞恼惶恐下将半闲堂抄了个底儿掉，直到多年后嘉庆登基，时过境迁，半闲堂才又无声无息地开了张，不过经此一遭，古董行里算是都知道了江南有个秦家。

直到民国三年，半闲堂一夜化为灰烬，秦家至此销声匿迹，江湖传闻都说秦家得罪了大总统袁世凯，被辣手灭门。

秦家以收藏与仿制闻名，收藏之物皆是传世奇珍，仿造的手段亦是神鬼难辨，不过秦家的规矩也十分有趣，虽然精擅仿造技巧，却公然许诺若有人从半闲堂买到了赝品便十倍赔偿。

只是秦家也清楚半闲堂的名声太大，难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冒名行骗或是掉包索赔，于是想了个办法，凡是半闲堂流出的东西都会盖有半个印章，另外半边自家留存，以作证明，是以古董行里有“半印抵万金”之说。

花如意对自己玉器甄鉴的功力十分自信，半闲堂的藏印他不知道研究了多少年，自忖绝不会认错，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一旦确认了帖上印章的确出自半闲堂，花如意立刻对叶迎风的话信了七分。

原来那幅冒名顶替的假作竟是秦家所制，难怪无人能瞧出破绽！花如意咀嚼着叶迎风的话，八年前？那可不正是秦家出事的时候！

“笃、笃、笃”，静谧无比的房间内，突兀的敲门声格外清晰，三人面色同时一变，叶迎风和花如意同时望向对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和质问，两人都摇头示意来人与自己无关。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白水猛然抬头，猎豹似地死死盯住了花如意，右手探入左袖握住了缚在小臂上的短匕，同时脚下朝花如意滑动了半步，做好了随时将他擒下的准备。

“谁？”花如意仿佛没有感受到白水的威胁，沉声问道。

门外传来一声略有些沙哑的应答：“小的是给客官送茶水的！”

花如意明显松了口气，对面色冷峻的叶迎风笑着解释道：“这长福客栈虽说房价不便宜，迎宾待客却也的确周到。”

说话间，花如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条绸布手帕，随手将桌上的《快雪时晴帖》给盖了上，咳嗽一声：“进来吧！”

叶迎风瞥了眼没有完全遮住的《快雪时晴帖》，眉头微微蹙了下，旋即松开，望向推门而入的送茶伙计。

伙计看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身材瘦小，面貌普通，唯独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清澈，手脚麻利地给三人倒满茶水，小伙计转身便离开了房间，整个过程都没有言语，叶迎风却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快雪时晴帖》上做了片刻的停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色。

花如意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抬头笑道：“公子打算用这两样东西与小人交换‘曜变天目’吗？”

还没等叶迎风开口，白水哭丧着脸嘟囔道：“两样换一样，忒亏！”

“多嘴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去！”叶迎风一拍桌子，怒声骂道，两人目光一触即分，白水满脸委屈地退出了房间。

叶迎风怒气未平地喘息了一阵儿，才对花如意苦笑道：“一个奴才都这般没有规矩，让何老板见笑了。”

花如意打个哈哈，刚要说话，就听见叶迎风又道：“不过呢，他也确实是忠心耿耿，唯恐在下做了赔本的买卖。”

花如意怔了怔，眸子猛地收缩：“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迎风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花如意的不悦，折扇指点着“曜变天目”和《快雪时晴帖》含笑问道：“以何老板高见，这两样东西哪个更稀罕？”

“这个嘛……”花如意最初以为叶迎风是个不懂行的雏儿，此时早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不再敢信口开河糊弄对方，沉吟了片刻说道，“按理说世上只有一个王右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快雪时晴帖》独此一份；可是这曜变天目亦失传百年，万金难求，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花如意轻轻叹了口气：“着实难分轩轾啊，不过实话实说，王右军的真迹到底还是能找出几件的。”

叶迎风一指玉佩：“再加上它呢？”

这下花如意说不出话了，《快雪时晴帖》换“曜变天目”，他觉得吃亏；若是再加上一件汉代极品玉佩，那对方显然赔本。

叶迎风见花如意许久不语，假意思考了片刻道：“不如这样吧，按照刚才何老板出的价儿，我去筹措筹措？”

他在赌对方无法放弃《快雪时晴帖》，同时也想借此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花如意闻言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道：“不！两样我都要了，公子开个价！”

果然如此！叶迎风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攥紧，从那个小伙计送过茶后花如意就变得急切起来，难不成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叶迎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震惊，伸出手比画了个数字，花如意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竟是毫不还价。

离开长福客栈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将天边染得金光灿烂，倦鸟归巢、游人归家，路上的行人来往匆匆，叶迎风与白水坐上黄包车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换了好几次车，确定没人跟踪后来到一处僻静小巷下了车。

两人钻进小巷，一个早已经等候在此地的少年迎了上来，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白水。

包裹里装的是两人平日里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