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迎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和气地笑道：“泥鳅，等急了吧？”这个绰号泥鳅的少年是白水手下兄弟之中最为机灵急智的一个。

泥鳅连忙道：“二爷太客气了”，乖巧地接过了叶迎风脱下的绸袍。

白水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百思不解地说道：“我跟出去时那人就已不见了，客栈根本没有安排伙计送茶，而且也并没有那么个模样的住客，真他娘撞鬼了！”

叶迎风自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对白水大发雷霆，真正的原因是兄弟二人都发现了那送茶伙计来得奇怪，使了个障眼法而已。

听到白水的抱怨，叶迎风轻笑不语，他却已经大概想通了其中的奥妙，那假扮客栈伙计的人眼神灵动，而面目却显得过于呆板，应是经过了巧手装扮，此人定然也住在长福客栈，房间极可能就在对门或者隔壁，如此才能如同鬼魅一样转瞬消失无踪。

叶迎风换好了衣服，想了片刻，对泥鳅低低吩咐了几句，泥鳅听完望向白水，见自家老大点头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巷。

“咱事儿都办完了，干嘛还要盯着那个何洛？”白水等泥鳅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叶迎风犹豫了一下，笑道：“说不定还能再敲一笔呢！”

他与白水是多年同生共死的兄弟，感情笃深，自然不会怀疑白水出卖他，只是此中内情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幼时经历的惨景时至今日仍是历历在目，让他不能不慎重小心。

小巷内光线昏暗，白水并没有看见叶迎风脸上闪过的迟疑，只当自己这位计谋百出的义兄又有了计划，连连搓手说好，又有些遗憾：“咋不多弄点银子？费了好大劲却是白忙活一顿，白白便宜了孙老头儿那个小气鬼！”

孙老头被骗去了八千大洋，叶迎风开的价也是这个数目。

叶迎风嘿嘿一笑，道：“咱们帮了孙老头儿这么大一个忙，他能不表示一番？”

两人走出小巷时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就算是花如意此时站在他们面前，若不仔细辨认只怕也认不出来。

与表面上勉强保持的从容截然相反，自从叶迎风第一眼看见“曜变天目”，他的心里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无法平静，怀里揣着的锦盒如同一团烈火，烧得他心烦气躁。

李四爷曾经说过叶迎风资质上佳，若能浸淫此道打磨个十几二十年，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就不在他之下，然而即使天赋再高，叶迎风此时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能认得出“曜变天目”已属不易，除此以外却是再看不出什么。

叶迎风相信整个北京城古董行里能解答他心内疑问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师傅李四爷！

李四爷年前自感身体渐弱，便将容古斋交给了徒弟们打理，他则在城外位置偏僻的王家村过起了农舍田翁的生活，王家村离京城有几十里远，此时天色也已经大晚，叶迎风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切，捱过这一夜再说。

兄弟二人将银票送还给愁云惨淡的孙老头儿，简直等于救了孙老头儿夫妻的性命，惊喜交加的一家人自然对两人感恩戴德，一激动差点将自家宝贝闺女许配给叶迎风，如叶迎风预料的那般，向来悭吝贪财的孙老头儿难得大方了一回，取出了一百大洋答谢两人。

今天旗开得胜，白水极力要求庆祝一番，叶迎风虽然心情烦乱，却也不好扫了白水的兴致，两人买了些酒菜直奔叶迎风的居所，远远就望见房内亮着灯光，叶迎风“咦”了一声，笑道：“定是大哥，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也不知他都在忙些什么。”

白水气恼地哼道：“他还能忙啥，见天儿带着他手下的狗腿子寻道上弟兄们的麻烦，我那票兄弟可被拾掇得够呛，连生意都不敢做了！”

说话间叶迎风推开房门，就看见桌前一人对门而坐，桌子上摆着几道下酒小菜，正自斟自饮。

“老远就听见你小子叽叽歪歪，三儿，跟你说，这几日老子还真没闲空搭理你手下那些小鱼小虾！”这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头瞪着白水粗声粗气地说道，一拍酒坛，对叶迎风道：“怎地这么晚才回来，等你们大半晚了！”

这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短发根根如针，脸膛红紫、浓眉豹眼，顾盼之间英气十足，正是三兄弟中的老大，警探陈火。

当年三个流落街头的孤儿偶然相识，对着苍天黄土结成了异姓兄弟，陈火排行老大，叶迎风居中，白水年纪最小。

乱世人命贱如狗，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护着两个还流着鼻涕的孩童与野狗野猫和丐帮的汉子争食，吃尽了苦头侥幸活了下来。

再后来陈火从了军，叶迎风被北京城有名的古玩字号“容古斋”的掌柜李四爷收做了学徒，最小的白水则被江湖道上名声赫赫的乔老佛爷相中，入了贼行。

乔老佛爷是京城有名的盗中魁首、贼行状元。

四年后，叶迎风成了容古斋的跑街伙计，回到北京的陈火做了警探，极短的时间里便积下了不薄的威名，人称西城神探；而继承了乔老佛爷衣钵的白水这时在西城也声名鹊起，手底下聚拢着三十多个跟着他混饭吃的兄弟。

兄兵弟贼，所谓造化弄人便是如此，然而兄弟三人的感情却并未因此而有所疏薄。

若不是陈火暗中照应，白水现在只怕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喝酒。

“来，咱们兄弟有些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干了这杯！”陈火不由分说给诸人斟满，举起酒杯以身作则，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便如吞下一团烈火，正是凛冽如刀的烧刀子，陈火祖籍辽东，对烧刀子情有独钟。

兄弟三人中叶迎风心思最为细腻，陈火虽然面上看起来与平日并没什么不同，他却从陈火神色中捕捉到了一抹深沉的疲惫，啜了口酒问道：“大哥，有心事？”

陈火在自家兄弟面前也不遮掩，苦笑一声，将酒杯重重杵在桌上，叹了口气点头道：“遇上件棘手的案子。”

白水嘿嘿笑道：“陈老大，杨老歪该不是将喜公公命案交给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