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一记坏球(16)

为欧文-米尼祈祷 作者:(美)约翰·欧文


她是否在一瞬间迅速死亡,我不知道;但是,当奇克林先生跑到她身边时,她已经断气了。他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他托起她的头,把她的脸庞转向比较舒服的姿势;有人说后来他帮她合上双眼,将她的头放回地面。我记得他把她身上的裙子往下拉平--当时裙子掀到大腿--他还将她的双腿并拢。然后他站起身,脱下身上的运动外套,那件外套他老是搭在胸前,就像斗牛士拎着的斗篷。我是第一个跑向三垒边线的球员,但是奇克林先生的动作非常敏捷--对一个胖子而言;他立刻抓住我,用手上的外套蒙住我的头。我什么也看不见,也根本无法挣扎。

“不!强尼,不要!”奇克林先生对我说,“强尼,你不会想看见她那模样的。”

记忆是个怪兽;尽管你忘了--然而记忆并不会忘记,反而把所有事情列入档案,替你保留起来,或隐藏起来--然后自动地突然涌现在你的脑海。你以为那是你的记忆,其实是记忆跟定了你!

后来,我记起了每一件事。在重忆我母亲去世的场景时,我记得当天在看台的每一个人;我也记得谁不在现场,还有每一个人对我说的话,或没说出口的话。但是第一次回到现场时,我对细节方面的印象很模糊。我记得派克警长,我们格雷夫森镇警察局的警长--几年后,我还跟他的女儿约会。我之所以记得派克警长,是因为他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更荒谬的是,他还卖力地追查他所提出的问题。

“球呢?”警长问,据说他在清理现场之后,提出了这个问题。我妈的尸体已被送走,而我坐在长条椅上,趴在奇克林先生的大腿上,他的运动外套仍然盖在我头上。这时,我喜欢被外套罩住的感觉,是我自己把外套盖住头的。

“球?”奇克林先生反问警长,“你要那个该死的球?”

“嗯,那是凶器,算是吧。”派克警长说,他受洗的名字是本。“我想你可以管它叫杀人的凶器。”本·派克说。

“凶器?”奇克林先生说话时还捏了我一下,当时,我们正在等候我外婆或我妈的新丈夫来接我。“杀人的凶器!”奇克林先生念着,“我的天啊!本,那只是一颗‘棒球’啊!”

“那球呢?”派克警长又问,“如果是那个球杀死了人,我当然要看--事实上,我应该把它带走。”

“本,别这么烦人吧。”奇克林先生说。

“是哪一个小孩拿走了?”派克警长问我们那位胖教练。

“去问他们,别问我!”奇克林先生说。

当警察对我妈拍照时,所有的球员都被带到看台后方,大家都直挺挺地站着,透过空无一人的座位看着命案的现场。一些镇上的人也陪在球员身边--球员们的父母和热情的球迷。后来我记得欧文的声音,他在黑暗中对我说话--因为我的头被运动外套盖住了。

“对不起!”

这些年来,所有的片段都一点一滴渐渐回到我眼前--每一个站在看台后方的人,以及每一个已经回家的人。

但是当我取下盖住头的外套,才知道欧文并没有站在看台后面。奇克林先生一定也发觉到这一点了。

“欧文!”他喊着。

“他回家了!”有人回答。

“他骑脚踏车走了!”还有人说。

我可以想象他骑着脚踏车在梅登坡路爬坡的吃力模样--先是踩着踏板,然后摇摇晃晃,接着跳下车牵着脚踏车走路;那一路上都看得到河流的景致。在那年头,我们的球衣是让人发痒的羊毛料裁的,我可以想见欧文身上的制服,因沾湿汗水而显得沉重;背上的数字“3”对他而言,委实太大了些--当他把上衣塞进裤子时,也把数字塞进了一大半,所以路过梅登坡路的人都以为他是“2”号。

我想他没有理由留在那儿等候,我妈总是在少棒赛结束后送欧文和他的脚踏车回家。

我想,那颗球一定被欧文带走了。他是个收藏家;只要想想他收藏的那些棒球卡就知道。多年以后,奇克林先生说:“毕竟那孩子只击出这唯一像样的一球,打出木头真正的声音。可惜却是个坏球,更甭提还杀了人。”

“如果球被欧文拿走了又怎么样呢?”我想着。不过,当时我想的主要是我妈;我已经开始生气她为什么从不告诉我,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当时我才十一岁,我不知道还有谁出席了那场少棒赛及目睹了那场死亡--更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想拥有欧文击出的那个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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