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弗雷德·博登(12)

致命魔术 作者:(英)克里斯托夫·普瑞斯特


十二

记录安吉尔的死亡对我来说不是件乐事。两年多来一连串的事件,已达到悲剧性的高潮,我深感懊悔,不想记载任何与此有关的事,因为那可能重新燃起我们之间的不愉快。

如同我之前在这日记中所写的,我的生活和工作都到达了愉悦平稳的阶段,那时我对人生已无所求。

我真心认为,就算安吉尔对我做出任何攻击或报复,我也只会不以为然地耸肩。

更明确地说,我有理由相信奥莉薇娅给安吉尔的纸条,提供那错误的线索,是终结我们之间关系的最后动作。当然那是为了误导他,让他找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秘密。两年多以来,他从我意识里销声匿迹,这证明我的策略已成功。

就在写完第一部分的日记时,我刚好注意到一本杂志的评论,关于芬司贝里公园帝国戏院演出的一场魔术表演。当时安吉尔是其中一名表演者,他的表演评价很低。短评只简单提及:乐见安吉尔宝刀未老。这暗示他的事业正经历空窗期。

然而不过两三个月后,所有事都变了。

一本魔术杂志特别做了一篇他的专访,甚至还在文章旁刊登了一张他的照片。有份日报在关于“魔术艺术的复兴”社论中,指出很多魔术表演又再度在表演厅里成为压轴,鲁伯特· 安吉尔和其他几个名字再次被提起。

之后,因为一些制作上的延误,又有一期魔术杂志刊出一份关于安吉尔的详细报导。内容描述他现在的表演被视为是公开魔术表演的胜利性突破,被称为“一道闪光”的新幻术,特别被提出来讨论,并获得评论家极高肯定,被奉为新一代的技术性指标。

除非安吉尔选择透露他工作的秘密,否则其他魔术师不太可能如法炮制它的表演效果,至少可预测的未来都将如此。

这篇文章同时也提到,“一道闪光”这戏码对之前移转幻象的特效领域中算是一项突破,不只比下了“新瞬间转移”,还有“魔术大师”。

我试着别把这些中伤当一回事,但这些刊物报导只是个开头,之后还有更多事接踵而至。鲁伯特·安吉尔无疑已变成我们魔术界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自然而然,我觉得应该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最近我有很多工作都是巡演,主要集中在一些小俱乐部和戏院,若我要重新出发,需要一季在伦敦最重要戏院的表演档期以展示我的魔术技巧。

当时大众对这类舞台魔术表演很有兴趣,所以我的经纪人轻易就帮我接下所谓的主秀。地点是在斯特兰德的戏院,我的表演顺序被排在前面,整场表演预定在一九零二年九月份公演一周左右。

表演在全场一半的观众下开幕,所以演出隔天相关的报导真是寥寥无几,只有三份报纸提到我的名字,甚至还有一段很不友善的评论:博登是一个魔术的拥护者,可惜只着重在怀旧价值而不是创新。之后,连续两晚的表演几乎没有观众进场,最后表演提前下档了。

* * *

我决定亲自去看看安吉尔的新幻觉魔术,所以一听到十月底他将在哈科尼希帝国戏院表演两周之久,我就悄悄买了一张前排的票。帝国戏院是一座又深又窄的戏院,走道狭长、黑暗中表演会有极佳的效果,相当符合我的目的。我的座位让我清楚看到舞台,但又不至于太近,近到让安吉尔发现我。

我如往常般观赏安吉尔表演的主要项目,表演中他充分应用到魔术的标准戏法。他的表演风格优雅、台词幽默风趣、助理貌美,表演能力更是超水准。他身穿一件剪裁良好的晚礼服,还抹上了一层亮亮的发油,看起来别具风格。

但这次的表演,让我第一次观察到某种因素使他的身体不适,其他线索更不太妙,因为他移动得有点僵硬,而且好几次特别留意左手,就好像左手比另一只手臂虚弱。

最后,表演会有一个令人惊奇的例行节目,那就是在场一位观众写下的话会出现在一个早已密封的信封中。

表演即将结束,安吉尔会有一段严肃的致词,我也马上拿出笔记本记录。

这就是他说的:“各位先生,各位女士!随着新世纪快速到来,我们已经看到周遭发生了许多科学奇迹,这些惊奇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等到新世纪末,在座各位可能只有极少数可活着亲眼目睹,最让人惊奇的事:人类或许能够飞翔,或许可以隔着一道海洋对话,人类或许能飞越天际,但没有一项科学奇迹可以比得上最伟大的惊奇——人类的心志和身体。各位先生女士,今晚我将尝试一项魔术壮举,那是把所有科学惊奇和人类心志的惊奇融合一起,我相信世上没有其他的舞台表演能复制你们即将亲眼目睹的一切!”

语毕,安吉尔戏剧性地举起他那只正常的手臂,然后布帘也全拉开了,在灰暗灯光照射下,就是我预期看到的设备。

它比我原先期待的还要大一些,魔术师们通常喜欢使用小而简洁的设备,以加强它内部设备功能的神秘感,安吉尔的机器却几乎塞满整个舞台。

舞台中央是一个金属三角架,三角架顶端有个直径大约一尺半、闪闪发光的金属球,下方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站立。金属球旁是一座由木头和金属所构成的新奇圆柱型机器,机器本身是一些细长木板,木板之间有明显的间隔,上面围绕好几百圈薄薄的细金属丝,从我坐的位置望去,我判断这圆柱体至少有四尺高,直径看起来也差不多。

机器正慢慢旋转,集中并反射舞台灯光吸引观众的目光。而机器周围,大约十尺的距离,八面木板围成第二个外围圆圈,这个圆圈也有许多电线围绕着。木片都直立在舞台地面,并且以三角架为中心。木板间隔均匀宽阔,每一片之间的空隙都很大,这样一来,观众可以很清楚看到这套设备的主要部分。

其实这完全出乎我意料,我一直以为会看到某种魔术柜,就好像自己过去表演时使用的相同尺寸柜子,安吉尔的设备看起来很大,所以舞台上根本容纳不下第二个隐形柜。

我开始思考,试着想象这魔术会是什么幻象表演,和我的表演又有何不同,还有它的关键何在。

我的第一印象是,设备的尺寸让我惊讶。

第二,这套设备普通到不会引人注意。除了顶点圆柱体的旋转外,它没有用到明亮的色彩、让人分心的灯光或是刻意安排黑暗的空间等等效果。

这机器的外观,像未上漆的木头或没擦亮的金属,还会有一些粗线或电线纷杂地冒出来。

第三,安吉尔完全没暗示会出现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这套设备看起来像什么,通常魔术设备会使用一般的形状去误导观众,比如说,它会看起来像一般的桌子、阶梯或是柜子,但安吉尔的机器,让人觉得陌生。

安吉尔开始他的表演。

舞台上显然没摆放任何镜子,观众可直接看清楚设备的每个部分,当安吉尔作准备时,他漫步于舞台上,刻意走在木板之后,经过每一道空隙,让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他一直在移动,特别是当他躲在设备后面时,我仔细看着他脚部的移动,这是出于魔术师仔细观察的本能:一个无法解释的动作通常代表使用镜子或其他装置的可能,但安吉尔的舞台步伐轻松又平常,似乎也没有使用地板暗门,因为舞台地板用一层塑胶片盖起来,不太可能让人运用到其中夹层。

最让人起疑窦的是,这项魔术完全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魔术表演设备通常是安排来误导观众用,比如一个很明显小到不可能装人的盒子(结果里面有藏人),一片无法穿透的金属,让人无法脱逃的上锁柜子。

每次的表演,魔法师都会推翻一些观念,使所有观众依照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所下的判断。

但安吉尔的设备看似从未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单单只看外观,根本无法猜想它的用途为何。

同时,安吉尔依然跨着大步,走到机器旁,试图用魔术来表演科学与生活的奥秘。

然后他重新回到舞台中间,面对观众。

“各位先生女士,我想从您们当中征求一位自愿者,您们不用害怕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想要求一位观众做简单的确认动作。”

安吉尔站在耀眼的舞台灯光下,充满魅力地走向前几排观众,我冲动得差点就站起来自愿上台,这样或许能仔细观察他的设备,但安吉尔也会立刻认出我,马上就提前结束表演。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站起来,当这个人上台的时候,安吉尔的一位助理也走向舞台,手上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些东西,包括不同颜色的墨水、一碗面粉、一些粉笔和木炭棒,都是用来作记号或是当识别物的。

安吉尔请这位自愿者随意选择一样东西,这位观众选了面粉,安吉尔便转身背向他,请他把面粉倒在他的夹克上,这位观众照作了,这时突然出现一团白色云雾,随着舞台灯光照射而四处飘动,看起来很壮观。

安吉尔再转回来面向观众,然后请那位自愿者选择一种墨水,那人选了红墨水,安吉尔这时伸出他沾满面粉的双手,让自愿者把红墨水泼上去。

清楚地作完记号后,安吉尔就要求那位自愿者回座位,这时舞台灯光变暗了,只有一道强烈的光芒从某处射出来。

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噼啪声响,好像空气被撕裂了,令我惊讶的是,一阵夹杂着蓝白光的电流释放,突然从金属球缭绕而出,再飘离球体。那道电光快速移动,时走时停,看起来很恐怖,有时在木板围起的舞台内游走,有时又进入安吉尔走动的区域内,这闪光发出的噼啪声似乎显示这邪恶的东西具有生命。

释放的电流突然变成两倍,然后三倍,加上曲折蜿蜒的电光,弥漫于整个舞台空间。其中一道电流触及安吉尔,马上就把他包围环绕,让他似乎也从体内发出光芒。他迎接这电力的发射,举起较强壮的那只手臂并转动身躯,允许这道婉蜒并不时发出声响的电流将他围绕。

接下来,有更多电光出现,嘶嘶作响,骇人地围绕着安吉尔,他却一点也不介意,每道电光就像在轮流攻击他;一道迅速离开他身体后,另一道或其他两道电光便像火焰般划过,并以扭曲的火线缠绕鞭打他的身躯。

全场观众都可闻到这种放电的气味,我也一样呼吸着这气味,困惑地想着那里面有什么。那是一种可怕的能量,就好像一种从古至今一直被人类禁止拥有的力量,现在解放了,散发能量的恶臭味。

当更多电光向他飞扑,安吉尔走到火焰核心点,火源下的三角架。这时他看起来安全多了。所有明亮的电光全都啪的一声离他而去,可怕的巨响重击外围的木板。瞬时间,每面木板都有一道电光经过,带着永不止息的生气发出嘶嘶声和噼啪声。

这八道令人目眩的电光形成了一个罩子,位于安吉尔所站地点上方。此时聚光灯突然消失,舞台上其他灯光也变得微弱。剩下的光线投射在安吉尔身上。他动也不动,抬高那只好的手臂,而他的头顶距离那散发所有电力的圆柱体,大概勉强只有一寸。

只见他嘴巴念念有词,似乎在对全体观众宣告,但在现场的喧闹骚动中,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把手放下,在沉寂中站了两到三秒,任自己所创造的、令人畏惧的景象在身旁喧嚣。

然后,安吉尔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刹那,安吉尔出现了;下一刻他又消失了,机器发出一个尖锐的撕裂声响,似乎在震动,但随着他的消失,这些明亮的能量立刻消逝无踪,似卷须的电光嘶嘶作响并像烟火般发出噼啪爆裂声,然后消失。舞台陷入一片黑暗。

这时我站立着;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站了一会儿,我和其他观众一样受到惊吓。这个人就在我们眼前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

此时走道上传来一阵骚动,我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太多观众了,我看不清楚,似乎有东西在漆黑的观众席中走动!幸好室内的灯又亮了,一盏人为操控的聚光灯转了过来,射出一道光线让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安吉尔就在那边!

许多工作人员沿着走道冲向他,同时也有一些观众赶紧跑过去,他脚步坚定地把众人从身边推开。

他沿着走道,步伐蹒跚,走回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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