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温暖的家(10)

空中庭园 作者:(日)角田光代


男人穿着外套在房里四处张望,我趁这个时候赶紧跑到茶几旁拉开抽屉,我的小泰迪熊还躺在那个狭小黑暗的抽屉里。

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我回头看见那个“吉娃娃男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画面。画面上是一个裸女。裸女和马赛克的画面交叉出现,其间还不时有乳房的特写镜头。我将小泰迪熊放回抽屉,走到男人身旁坐下,男人顿时紧张得身体僵硬颤抖,却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画面。格子条纹的沙发、马蒂斯复制画、抽屉里的泰迪熊;我实在不知道,与长得像吉娃娃的陌生男人一起看成人影片,跟在隐约可见远方山棱线的客厅里和家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究竟有多少不同?为什么我总觉得,不论是哪一个,都像隔了一层薄纱般的缺乏真实感。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我从沙发紧紧抱起,推倒在床上。他的力气大得出乎我的意料。他连外套都不脱,却卸下我身上的外套和上衣,掀开衬衫,隔着胸罩抚摸轻揉我的乳房。男人的掌心非常冰冷。

“你好可怜!”他站在床边,弯腰抚摸我的身体。他把手伸进我的裙下,隔着内裤抚弄着我,接着用对待病患儿般的轻柔动作褪去了我的内裤,一边用手指接连抚触我的下体,一边梦呓般地反复念着:“你好可怜。”

我不知道,十六年又十个月前,情欲高涨的爸妈是在这家宾馆的哪个房间相拥紧抱,不过我暗自认定就是这个房间。这里是我能否降临世界的一个分界点。他们决定了我的存在,因此今天世上有个十六岁的我。

男人嘴里念着“好可怜好可怜”,却突然哭了起来。他的眼泪抹在我的脸和脖子上。我期待男人和我融为一体。如果不戴保险套直接射精怀孕,那这个房间将成为因果轮回下繁衍子孙的地方。而这样生下的孩子,终究也会在这个“野猴宾馆”失去贞操。老实说,如果今天我真的受孕了,也许就能摆脱那层老是挡在眼前的薄纱了。此刻的情况令人难以捉摸,但我确信一旦生下孩子,一切就会变得真实起来。就像我对森崎说的:“要变成一家人很容易的!”我忽然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我的想法,还是妈妈在十六年又十个月前的想法?

然而,这个吉娃娃模样的男人没有行动。他甚至连大衣也没脱,只是爱抚轻揉我全身上下,然后又突然跑进了浴室。真没想到连上两次宾馆的我,竟然还是处女之身!

趁着男人在玻璃隔间的浴室淋浴,我把挂在墙上的画框取下来,抽掉了马蒂斯复制画,再将空白画框挂上。即使是只有抽屉里的小泰迪熊和空白画框这两个小小的改变,也让我觉得这个房间似乎比家里自己的房间要有亲切感。

我把马蒂斯的画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男人始终待在浴室里,我就用床边电话叫了餐。我点了鲜虾焗烤饭、生鲔鱼色拉和锅贴,最后还为这个男人加点了一瓶啤酒。

在浴室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的男人依旧穿着大衣,看起来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头发已经吹干并梳理整齐。服务员送餐饮来时,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一直躲在浴室里。服务人员一离开,他才匆匆走出来,默默地喝着啤酒,吃着茶几上的菜肴。电视里依旧重复轮番出现女人的脸、马赛克和乳房特写的画面。男人不说话,我也只能默默地动着筷子。

每当偶然想起那平淡无奇,数度让我厌烦至极的日常生活,我就会畏缩胆怯,而这种感觉又像是能触及般具体鲜明。

现在是下午4点半,妈妈就快回到家,准备我的生日晚餐,菜包括寿司、碎肉卷和通心粉色拉。固然是不搭调的组合,但都是我最喜欢的。爸爸大概会提早回家吧。小光一定是声音粗粗地边发牢骚,边将写着“美娜生日快乐”的纸片往墙上贴,还会把饼干摆放在餐桌上。这一切,就像遥远的异国童话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此刻,男人继续静静地吃东西。

饭后,我走到窗边,拉开格子条纹窗帘,看见涂黑的窗户,一时还以为是紧密的玻璃帷幕,其实只是普通的窗户。我推开窗户,发出了“吱吱”的声响,我不禁惊叹一声,眼前的景象竟和我家浴室外的几乎一样:枯黄色的田埂平坦宽广,远处有铁道横亘于天地间。像拉链般笔直的铁路仿佛是舞台布景上的涂鸦。白底红色的电车轻快地行驶其间,像极了拉链拉开时的景象。

我像个孩子似的张大眼睛,期待能在拉开拉链的那一方看到不同的风景。电车远离后,景色却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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