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悉心廉疑狱微伺见真形(5)

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因此,他语调都有些颤抖了,安慰王德道:“明廷不必担心,按照《贼律》,凡发觉谋反,率先有所捕斩的,非但不会牵涉,还有大功。”

王德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全仰仗先生了。狱事侦破之后,一定保举先生为县丞。”

小武呆呆坐着,一时间脑子里浮想联翩,险些忘记了继续问案。

婴齐不知何时进来,在他耳边提醒道:“令史君,这小小的狱事竟然如此复杂,当初太守陈不害府君的紧张实在不算多余啊!”

小武这才回过神来,两手手指互相交叉,把关节按得脆响。这是他兴奋时惯有的动作,他自己都意识不到。“韩孔,快把你当天的所见一一讲来。”他嚷道。

韩孔低下头想了想,道:“那就容小人细禀。希望令史君能安排一个方便的地方。”

小武点了点头,招手把婴齐叫到身边,低声道:“让这些狱吏都出去,就我们两人留下。”

狱吏们都蜂拥出去了。婴齐关上门,闩好。回到韩孔身边,道:“这回你该说了吧。”

韩孔的脸色仍有些忧惧。再次要求喝水,然后缓缓地说:“要说起那天的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呢。那天,小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剽劫那女子,只看见那女子走到巷子中央,旁边一个门突然开了,那女子侧身蹩了进去。接着门内探出一个男子的脑袋,二十来岁,很年轻的样子,他向四周望了望,脸色诡异,然后又不见了。那天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小人对那女子非常好奇。正好旁边有棵高大的樟树,我冒雨爬上去,落到那个屋顶上,又跳下屋顶,见旁边是个堆草料的房子,似乎没人,于是躲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但那夯土墙壁正好有个缝隙,小人凑上去,眼睛正好能看到屋里的情形。”

“哦,你看见什么了?”小武屏住气,心中好奇不已。

“小人看见那女子收起伞,突然回过脸来,脸上似笑非笑。她的脸色很白,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这是我刚才没有觉察的。我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在雨天提着一个钱袋跑出来。我看见她又傻笑了一下,把伞换到右手。这时,有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和另外一个身着杏黄衫子的女子走了过来。说实话,小人一眼看到那女子时,惊得眼珠子像弹丸一样,差点跳了出来。那女子长得实在美貌,只怕天仙也只配给她提鞋。那持伞女子见了她,躬身施礼,很恭谨地说:‘翁主汉代皇帝的女儿称公主,诸侯王的女儿称翁主。,今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扫兴,看来只有采取别种方案了。’”

小武惊讶地打断韩孔:“你说什么?翁主?怎么会有诸侯王的女儿来到这里?你到底有没有听错?”

“小人绝对没有听错。当时屋里很安静,小人离他们并不远,也感到恐惧,怪不得,一般的黔首贫民家里哪里会有这样白皙的女子,一定是从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原来竟然是某个诸侯王的女儿。小人听到那黄衫女子道:‘算了,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要完成。如果能劫得南昌县强弩三万五千张,我们的力量那就足够了。对了,卫益寿那边怎么样?’

“那持伞女子道:‘还没有,卫益寿那伧父,胆小如鼠,仍很犹豫,不敢动作。大概还想等到皇帝陛下的赦令呢。’

“那黄衫美人道:‘卫益寿的确是个伧父,他的族弟卫子方在长安做着长乐卫尉,看样子官是做得很大。可是近来也很倒霉,皇帝陛下这些年来可是越来越糊涂了,他身体不好,竟然相信什么鬼巫蛊古代迷信,认为巫师会使用邪术加祸于人,这种邪术称之为巫蛊。,怀疑有人祝诅诅咒。他。而江充这个奸贼投其所好,最近卫子方已经牵连此事下狱,结果不知道会如何呢。’

“那持伞的女子道:‘是啊,婢子得到翁主的文书,就当即转告了卫益寿,他还不信。皇帝陛下不住在长安未央宫,却跑到三百里外的甘泉宫养病,并且下了一道密诏,命令按道侯韩说全权处理巫蛊狱事。我看这回连皇太子也凶多吉少。’

“黄衫美人哼道:‘幸好按道侯最亲信的奴婢是我们大王宠婢的同产弟弟,急忙把这件事情通过秘密邮传报告大王。大王这几日真是又喜又忧啊。’

“那持伞的女子说:‘其实大王何必忧虑,皇太子倒台了,我们也就可以改变计划。说不定我们大王会被立为皇太子呢!’

“那二十来岁的男子笑道:‘果然这样的话,我们也就省了很多事。其实大王何尝想去谋反,不过因为皇帝陛下近年来太过喜怒无常。去年因为宗庙祭祀典礼,一天之内竟下诏褫夺了一百多个列侯的爵位,理由是贡献助祭的黄金成色不纯,侍事不恭敬。自从皇帝陛下御体有恙,总怀疑大臣盼他早死,连他一向喜爱的酷吏义纵,也因为修治驰道没有及时完工,被他责问说,你以为朕这番病倒,就再也起不来了?再也没福气享用你修治的驰道是吗?当即将义纵下吏案问,义纵无奈,只好自杀谢罪。如此喜怒无常,大王也很怕某一天会突然掉脑袋啊。’

“‘是啊。’那黄衫美女低首沉思了一会儿,‘这些事暂且不管它。诸君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找个借口冲击县廷,进而劫持郡都尉,夺得那武库的强弩和兵车。这是我们的要务。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你们怎么看。’

“那男子喜道:‘翁主有什么主意快说。现在皇帝陛下御体不怿,长安形势不定,动手越早,越可以占到先机。’

“那翁主笑了笑,突然回过脸来,目光散乱,好像在思考什么。她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便用丝带绾了个结。一缕乌发挂在额前,衬托着半张雪白的脸蛋和那迷茫的眼神,望过去真如天人一般。我简直看得呆了,没注意到她突然抓过那男子腰间的短剑,向后一扬手,那短剑闪电般朝我飞来。但我当时仿佛泥巴捏的,一丝也不知道动,直到那短剑钉在我身边的房梁上,发出扑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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