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伧夫任都尉群盗集江汀(3)

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公孙都皱了皱眉头,喃喃地说:“这事情真是越想越古怪了,家叔怎么会向皇帝陛下提出这样的请求呢?”他看了一眼掾吏们,低声道,“这其中的关节我想不通,也许没那么复杂。皇帝陛下恐怕只是想给家叔一个机会,让他立点功劳吧。虽然皇帝陛下近来对家叔不如以前宠信了,但毕竟家叔跟了他那么多年。皇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家叔就一直侍奉他,到今天都快有五十年了。不管怎样,这次一定要抓住朱安世,我堂兄的命才能保下来。况且我们捕获了皇帝陛下诏书名捕秦汉时代的法律术语,意思是指名追捕。的大盗,今年的考核,无论如何是能排在天下郡国前列的,即使皇帝陛下又派出了绣衣使者,我们有这样的大功在前,这颗脑袋一定可以暂时保下来。”

掾吏们相视点头,齐声道:“现在高府君既然不愿意管事,我们一切都听都尉丞君的安排。”公孙都也笑着点点头,一脚迈出里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里长从里门旁边的小屋里走出来,跟在公孙都后面,低声下气地打招呼:“都尉丞君慢走,都尉丞君走好。”公孙都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里长说:“前几日丞相府的牒文下达,命令南昌县逐捕京师大盗朱安世,南昌县令有没有给你们转发下达的文书?”

里长恭敬地说:“丞相府的牒文,臣等怎敢怠慢?前日乡正已经把它传达给本乡下属各亭、里了。都尉丞君请看里门上的匾书大字。”那里长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着里门的门楣。只见上面果然钉了一块木版,长三尺,宽二尺,削治得很平整,上书几行墨笔的大字:

太始四年八月丁亥朔丁未,南昌县令德、决狱曹令史武行丞事,告南昌县各乡、亭、市、里:今诏书名捕三辅大盗朱安世,督盗贼史写移诏书,书下移至各部吏,各部吏即逐捕所辖各部界中,并明白大匾书写此牒文,悬于各乡、亭、市、里高显处,使吏民尽知之。

下面是另一块同样长短的大匾,上面也是墨笔的大字:

太始四年七月辛丑朔戊辰,丞相臣贺承制诏侍御史曰:今逐验捕治京师大盗贼朱安世,年四十五岁,为人:中状、黄色、大头、黑发有虬须、圆面。书到,二千石遣无害都吏逐捕。御史大夫下丞相、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太守、诸侯相,承书从事下当用者。

公孙都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王德的手脚倒不慢。不过这个决狱曹掾吏名叫武的是什么人?姓氏是什么?怎么他竟然‘行丞事’还没有正式任命,暂时代理县丞的职事。?原来的县丞呢?”

里长讨好地说:“都尉丞君有所不知,这个决狱曹掾吏武是县令王公亲自提拔的,他原来是本县青云里的亭长,因为刚刚破获一起疑难凶杀案,王公上疏长安请求嘉奖,长安报文,将他破格提拔为守县丞的职位的。”

“哦,”公孙都惊讶地说,“是不是那件卫府剽劫案,难道是他破获的?我前两天还听说那件狱事特别复杂,恐怕没这么快结案的。”

里长恭敬地说:“那件狱事的确很复杂,当初县廷几个资深老练的狱吏费尽辛苦,一无所得。而卫府催逼又紧,县令王公好不烦恼。亏得这个决狱曹掾吏沈武明智冷静,才捕获了一个叫韩孔的盗贼,查出那柄凶刀正属韩孔所有。不过据说那个韩孔虽然招供刀是自己的,却声言那刀早已被窃,坚决不承认自己杀过人。”

公孙都有点兴致盎然了,他笑着吩咐里长:“你去拿几张竹席来,今天是休沐的日子,都尉府并不坐曹治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在这里帮助你纠察来往的奸人算了。”

那里长没想到,一个堂堂八百石的长官肯这么亲切地和他这个小小的里长聊天,脸上绽开了一朵菊花。他欢天喜地应道:“都尉丞君请稍候,小人马上就去准备竹席瓜果。”他说完退了两步,急忙转身跑进里门,惊喜地大声嚷道:“老婆子,快,快好好准备一下,今天都尉丞公孙君肯莅临我们的寒舍做客,这可是祖辈几世积德修来的光宠啊,快点把那陈年的米酒拿来招待公孙君。”

公孙都看着那里长的背影,笑了笑,对掾吏们说:“黔首们没见过世面,见了我这么个小官就欢喜成这样。要是在长安,我会觉得自己跟一个乞丐差不多。不过,你们可以看到,当官实在是有何等的荣誉啊!”他仰首叹了口气,希望家叔在丞相的任上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好。

掾吏们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为难之色,他们低声道:“都尉丞君,你可是八百石的长吏,官仪威严,这样……似乎不大好吧。朝廷早就规定,二百石以上的长吏进入里门,官服都应该穿戴整齐,像个当官的样子。今天都尉丞君要和一个里长坐在一起喝酒,如果被奸人看见,向上面告你一状,说君不顾及朝廷体面,公然混迹在一群普通的黔首们中间,有损朝廷的威望,那恐怕会有麻烦的。”

公孙都笑了,说:“诸君不要太过虑了。其实刚才你我一起去拜见的高府君虽然疏懒无聊,但他有句话却并非没有道理的,皇帝陛下任命你做地方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保证地方上平静无事,你的官职就能一步步上升,何必一定要拘泥小节呢?的确,在黔首们面前注重官仪是重要的,但有时候做出一副亲民的样子,收买民心,也未必对治理没有好处啊。况且我现在很想知道,那个代理县丞事务的小武到底有什么能耐。如果他果然擅长断案,那么对我们会很有用处。我听说朱安世现在有可能在九江郡和广陵国一带活动。广陵国和下沙侯卫益寿一向关系密切,要抓捕这个朱安世,我们需要多笼络几个能干的狱吏才行。”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里巷一阵喧动,只见刚才还空荡荡的里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头。不管是居住在里门左边的穷人,还是居住在里门右边的富人,都一个个呆傻而艳羡地看着公孙都和里长一家。里长满面欣喜,大声对那些人说:“都回去,不要看热闹,有什么热闹好看。都尉丞君特意来到我们南浦里视察治安,我们南浦里的确应该感到无上的光荣,但也不能妨碍了都尉丞君的公事。”他又指了指高悬在里门上方的木匾,“看见没有,都尉丞君奉皇帝陛下的诏书,来逐捕京辅大盗朱安世。你们挤在这里,搞得这么混乱,如果有奸人混迹在中间,就难以发觉。抓不到奸人,就是废格诏书,废格诏书就要杀头。你们摸摸自己,有几个头可以杀?”

伸出里门的脑袋们渐渐缩回去了,不一会儿,只剩下满脸喜气的里长一家五口,手脚利索地把竹席子铺在里门口一棵冠如车盖的大柚子树下,客气地谦让道:“请都尉丞君东向坐。”公孙都点点头,也不客气地坐在席子上,随行的几个掾吏也都南向坐好。公孙都问里长道:“我要继续问先生刚才的问题。刚才你说的卫府剽劫案,我觉得不解,这样一个小小的狱事,怎么竟然闹得满城风雨呢?难道真是要变天了?”

里长诺诺连声:“小人也不清楚。只是据说本郡太守陈府君屡次为此案发文,切责县廷。大家都相互传闻,说卫府被贬官来此,估计想借这事发泄郁闷呢。”

公孙都点点头,环视了掾吏们一下,说:“我总觉得卫府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一个罢了官的侯,回到地方上不老实一点夹着尾巴做人,倒日日笙歌,地方官哪敢不及时向长安报告的?倘若皇帝陛下听到他如此逍遥快活,一怒之下下道诏书全部收捕,那不是什么都没了吗?嘿嘿,也好,像他那么大的家族,区区县廷的人手显然不够,我就只好征发都尉府车骑帮忙了。据说卫府财宝很是不少,当年就是因为过于贪墨而革职的,皇帝陛下可怜他,不忍诛杀,才给了他一条活路。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一个发财的机会。”说完,他笑了两声,看着里长:“刚才你说到那个决狱曹掾吏小武,他姓什么?以前有什么政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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