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战时同盟(9)

中国地 作者:赵冬苓


赵老嘎第一个蹦起来,一把将酒碗塞到王思恺手上,又觉得不妥,狠拍了一下脑门,抓起水壶将碗里倒满白开水递到王思恺手上:“王先生,俺赵老嘎服了,以后不拜菩萨,改拜你。”

王思恺喝干一碗白开水,下了炕,冲着哑巴使了个眼色,转身拱手:“三位义士,在下告辞了。”

“王先生,别走啊,这军师哪能说走就走呢?”连杜二脑袋和许三骨棒都急了。

“刚才也就随口一说,在下对用兵打仗实在是个门外汉,比不得三位上马击狂胡的好汉义士……”说完他拉着哑巴就走,不及门口,被从炕上迅速跳下的赵老嘎一绊,差点摔倒在地。赵老嘎嘿嘿一乐:“王先生,可别逼我再给你捆起来。”

王思恺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何况遇上了老嘎兵。这样吧,我先暂留几天,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甭说一件事,就是千件万件也不难,只要这世上有的,星星月亮咱们摘不下来,要骡子要马还是大洋,还是漂亮姑娘?您只管开口。”

王思恺沉吟半晌:“我还真就想要个漂亮姑娘……”

风停了,日头闪到了山边,晃晃悠悠地像喝醉了酒,一抹红晕斜洒在山坡上。

赵老嘎骑在马上悠闲地撅嗒着,嘴里仍哼着那首几十年没串调也没在调上的《九反朝阳》,后面跟着心事重重的赵永志,再后面是王思恺、哑巴和一个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就是被捆在许三骨棒马厩的那位。王思恺以给赵老嘎当军师为条件,说动赵老嘎,赵老嘎又说动许三骨棒才将她再次救了下来;但这姑娘很邪性,出了许三骨棒家的门,获得了自由却说啥也不走,非跟着赵老嘎回清风岭。弄得王思恺也脱不了身,弄得赵老嘎哭笑不得。

“永志,下来,没看王先生岁数大,走不动?”赵老嘎说完又瞅了眼那叫七巧的姑娘,骗腿下了马:“来,你骑上这个。”

七巧看了赵老嘎一眼,像应该的似的,翻身就上了马,翻起的泥土崩了赵老嘎一脸。赵老嘎不禁一愣,这场景似曾相识,恍惚中,他想起年少时遇上年轻的柳芹,当年柳芹也是这么翻身上的骡子,像一朵开放的云彩绽上天空。

赵老嘎看得眼睛发直,竟停下脚步,慢慢回味起当年的浪漫和美妙。那是赵老嘎的初恋,也是他活到四十来岁唯一一次谈情说爱。那段爱情说来话长,还得从赵老嘎的青春期说起。就在赵老嘎的两腿之间刚窜出几根黑黄卷毛的时候,他妈便不失时机地千叮咛万嘱咐,说娶老婆,第一要辫子长,拴得牢靠;第二要屁股大,生孩子顺当。赵老嘎从未用心听过他妈的话,但那两句用心听了,几乎铭记于心。

那年赶集,赵老嘎去凑热闹,眼见着前面走过一个大辫子姑娘,心说,符合第一条;再往下瞅,第二条更符合,那姑娘的屁股大得快成磨盘了,又肥又厚实还不下坠,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扭动的全是风情。赵老嘎眼睛当时就直了,心说:“他爹了个尾巴的,俺娘说的不就是她吗?”遂忙不迭地追上去,一膀子将姑娘撞个趔趄。那姑娘也奇了,不但不怒,脸都没红,竟忽闪着大眼睛瞟了赵老嘎两眼。赵老嘎心说“有门”,就搭讪道:“姑娘,这是去赶集?”

姑娘又瞟了赵老嘎一眼,道:“赶完了,回家。”

赵老嘎想都没想:“俺送你,那路边柱子上拴得是俺的骡子。”

姑娘道:“不用,大白天的自己能走。”

赵老嘎一副无赖相:“要不咱们等天黑再走?”

姑娘笑道:“我是说不用你送。”

赵老嘎咧开大嘴嘿嘿一乐:“咋这么外道呢?俺这人实诚,千万别跟俺客气。”

姑娘瞅了瞅赵老嘎,又瞅了瞅路边拴着的骡子,手捻着辫梢低头不再吱声,似在犹豫。

赵老嘎赶紧趁热打铁,大步跑到路边将骡子解下,跟骡子一起撅了撅了地奔到姑娘身边,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一把将缰绳塞到姑娘手里:“骑着骡子又快又省力不是?”

姑娘故意扭捏了一下:“就一头骡子,你咋办?”说完又有意无意地瞅了瞅赵老嘎的腿。

赵老嘎以为自己屁股上的伤被姑娘发现了呢,赶紧直了直腰,踢打了几下腿脚,又无赖似的乐了乐,“没事,这骡子个大……”

姑娘乐了:“骡子个再大,也是一头啊。”

赵老嘎越听越有门,心说这桃花运说来就来,这妞怕是看上我了,就说:“没事,这骡子力气更大,我知道它的脾气,你不用力压它,它还跟你急。”

姑娘又乐了,随即将头扭向一边,一朵彩云漫上脸颊,红扑扑的,把赵老嘎看呆了,直想一把拥入怀中。

“快上来啊,你看它都急了。”赵老嘎一翻身,潇洒地跃上骡子。

姑娘脸上的彩云散去,突然正色道:“我又不认识你,跟你骑一头骡子,不怕别人说闲话?”

赵老嘎觉得姑娘说得有理,虽然东北姑娘个个性情豪爽,但也没豪爽到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他越觉得找对了人,便下了骡子说:“骡子给你骑,俺在下面牵着。”

姑娘往四下瞅瞅,看没有熟人,一把抓过缰绳,屁股一扭,骗腿上了骡子;先往前慢慢溜了几步,看看上了大路,突然夹紧骡子肚子,用力拍了下骡子屁股,冲着下面的赵老嘎道:“你也别牵着了,跟在后面跑吧。”未等赵老嘎把话听全,骡子已载着姑娘箭一般的飞出好远,一条大辫子被风扯得笔直,像一杆长枪,连同那骡背上震动摇摆的大屁股背影永久印刻在赵老嘎的脑瓜仁上。

赵老嘎兴奋地追赶着骡子,没想到这一兴奋加上剧烈的奔跑,多年的老毛病居然去了根,腿脚比过去利索多了,不再一撅一撅地像个骡子。他边跑边不停地叫喊:“姑娘,慢点,那牲口性子烈,别摔着……”追了半天浑身是汗,最后连翻起的烟尘都不见了,只剩下梦一般的辫子、屁股在眼前晃悠。赵老嘎只好变跑为走,心说:“这妞真嘎,是俺赵家的媳妇。”他擦了把汗,想了想又心说:“他妈了个巴子的,不会把俺的骡子拐走吧?”

追到一柳树林子村头,骡子撅嗒撅嗒地自己回来了,姑娘却不见了。赵老嘎牵骡子进村,挨家挨户向里面扒望。转了好几圈,仍不见姑娘踪影,恨不得一家一家地把门砸开闯进去,把里面的女人挨个扒拉,非把那大辫子姑娘揪出来不可。他转念一想,不成,再嘎也不能干砸门找人的事,那不成土匪了?成土匪倒没啥,只是怕给姑娘留下坏印象。于是改为守株待兔,边在村里溜达边哼哼二人转,直觉得那姑娘对自己有意思,没准听到动静能出来。

“……红鞋红袄,红的那个妹,红的那个小嘴红嘟嘟啊。半夜里来钻哥的屋,钻到屋里不上炕啊。不上炕你来的为的个啥啊?弄了半天是为了逗哥玩啊。妹是亲哥哥的心头肉哎,为了心头肉不怕刀剐啊……哎……嗯哎哎咳呀……不怕刀剐啊……哎……嗯哎哎咳呀……”本来《九反朝阳》通常由一男一女边扭边唱,边逗边浪;但从赵老嘎忽男忽女的破嗓子眼里哼出,就只剩下逗了,没一句在调上;听着像老牛得了哮喘病,不但没引出大辫子姑娘,倒惹了一帮孩子围着他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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