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嘎仗着地形熟，他的黑狗掏心中间开花战术在黑暗的雨夜中如鱼得水，但天亮雨停之后，就掏不了心也开不了花，显然不灵了。鬼子用不着乱摸乱抓，睁眼扫一下，就能看清他们黄糊糊的队伍中混进了一个戴着钢盔的农村老汉。剩下的事就简单了，鬼子分成几小组，每小组三两个人，围住赵老嘎就像挤海绵似的慢慢往中心挤，眼看就要把他挤出水来。赵老嘎再不敢放肆地乱摸乱开枪，他的前后左右全是鬼子，又长又亮的枪刺在湿润的晨风中阴冷刺骨，未接触到他一丝肉皮，便觉得浑身像被捅了十来个窟窿。赵老嘎心说：“这小鬼子真他娘的比狼还凶狠，我说那么些中国人怕他们呢。可老子是谁？赵老嘎啊。甭说这群长着罗圈腿放着罗圈屁的小鬼子，就是玉皇大帝来了，老子也敢跟他斗上三百回合。反正这一晚上早他娘的够本了，再敲碎他几个卵子就是富余。”想完他的心舒畅了许多，动作也不再以躲闪为主，就在树趟子内穿蹦跳跃，跟猴子似的，遇有合适的机会，就抬手给一枪，然后再往林子里钻。能钻的林子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棵大树。

赵老嘎躲在树后，三面都是鬼子。子弹也快打没了，就扔掉钢盔，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如来快显灵之类的祈祷之语，自己都不信，更不信除了这几方神圣，谁还能救得了他。那杜二脑袋、许三骨棒两兄弟，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这么大的雨，就算马坡和天沟遭到鬼子袭击，他赵老嘎也不见得能及时派兵去救。赵老嘎现在除了胡思乱想，再就是临死前如何拉上几个垫背的，其他的早不敢想，这回怕是无力回天了。

但鬼子却有想法，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是中田。一个崇尚武士道精神的职业军人，自然对赵老嘎勇闯虎穴的精神深表钦佩，所以要捉活的，争取劝降。中田早看出那树后藏着的必是赵老嘎，他们照过一次面，被骂过一声姥姥，所以记忆深刻。他冲着树后喊：“树后的是赵天龙赵先生吧？皇军敬佩你的勇武。可你已经被包围了，再抵抗下去无任何意义，不如投降皇军。我向你保证，你和你的村民只要停止抵抗，服从满洲国的管束，皇军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绝对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中田能说出这些谦虚的话，除了对英雄的敬佩以外，还因为跟北村待久了受到很大的影响。懂得打仗不只需要勇敢，更需要谋略，需要懂得一些擒贼先擒王之类的道理。眼下他的中队虽抢占了一定的先机，但清风岭抵抗之顽强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这在他数次屠杀中国村庄的经历中是从未见过的；这么打下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不划算；不如劝降赵老嘎，也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如劝降不成，再亲自跟赵老嘎过几招，让中国武士死在日本武士的刀下，以一种中世纪决斗的体面方式结束这个勇敢的中国武士的生命。

赵老嘎仍躲在树后，听清了中田说的每一个字，就是不出来。但他并没闲着，而是忙中偷闲，将最后一个弹匣退出弹仓，清查着子弹。一共还有三颗子弹，赵老嘎将三颗子弹用袖子擦得油光铮亮，又一颗一颗仔细地压进弹匣，将弹匣装入弹仓，心说：“如果能干掉这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官，再搭上一个鬼子就大大地赚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那一刻他像个精明的商人，做好最后的盘算。

中田的喊声又起：“赵先生请你认真考虑我的话，我知道你不惧生死，但你要想想，你的村民因为你，会被皇军全部杀死，与你亲手杀了他们无异，你愿意做一个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刽子手吗？”

要是放在以前，中田这套理论没准能说动赵老嘎。但赵老嘎跟王思恺就这个问题掰扯过，狼一定要吃羊，至于吃羊之前找什么理由，那只是狼的一种游戏，跟羊肯定没关系。而赵老嘎率清风岭之众跟鬼子对着干，无异于改变所谓的“丛林法则”，这是“狼”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不管他们降还是不降，鬼子都要大开杀戒。所以鬼子说的都是屁话，他们要不杀中国人，那就不叫鬼子，该叫圣人了。况且赵老嘎不是羊，他清风岭的村民也不是羊，他们是一伙敢跟狼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