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嘎赶紧擦了把脸，又用袄袖子轻轻地将滴在小玉脸上的泪擦去，再轻轻地放回小棺材里，这才操起镐在地上刨了起来，边刨嘴里也没闲着，囫囵不清地唠叨着：“玉啊，爹的心头肉，听爹的话，再别舞刀弄枪了，姑娘家的还是文文静静的好……”刨出一个小坑，又换成铁锹把坑四周扩圆，赵老嘎再把坑底铲平，最后他趴在坑里，像挑豆子似的将碎石头一个一个挑出来，用手掌反复在坑底抹擦摩挲成一个镜子般的平面，刚爬出坑要把棺材搬进去，发现柳芹和永清及三老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便放开喉咙大骂：“滚，都他妈给我滚……”吓得永清一个趔趄摔倒在土堆上。

待柳芹等人离开，赵老嘎静了静，掏出毛巾仔细将手擦净，再伸到棺材里，将小玉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冰块一般的小玉把赵老嘎冰得从手凉到心，他不禁直打哆嗦，转回身冲着爹娘的坟跪下狠磕了三个响头：“爹、娘：你们的小孙女来了。她没给咱们赵家丢脸，求你们替我好好疼她吧……”说完伏在坟头哭昏过去。半晌才爬起来，用手捧着土，一点一点地撒在盛着小玉的棺木上。

赵老嘎埋完小玉，连口水都没喝，只是坐在地上抽了袋烟，就开始挖第二个坑。同样是边挖边唠叨：“老四，是哥害了你啊……你二十多了，也没给你说个媳妇……你这没了脑袋，可咋见俺的爹娘啊？唉，老四，你就怪哥吧，到爹娘那想说啥都没法说，想骂你哥都没法骂。除了你嫂子，多少年都没人敢骂你哥了，这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坑挖完了却不把棺材入土，而是身子一闪，闪入了林中。

赵老嘎像一头受了伤的骡子，撅嗒撅嗒的跑在通往朝阳的路上。他本来想一个人奔着县城去将四老嘎的头颅抢回来，他不能让弟弟残缺不全地入土。但跑了一小会，他又清醒了许多。这次去县城，比不得以往，鬼子的盘查一定很严，他就想从死鬼子身上扒件衣服，化妆进城；可半句日语也说不全，很怕露馅，他转个弯回到村里，偷偷进了王思恺的屋。

王思恺和哑巴好几天没翻腾石头了，都是被鬼子闹的，正收拾器皿，准备趁着天晴，再上山去翻腾。突然看着赵老嘎行色匆匆地进来，手里还抓着几件带血的鬼子军服，还有几个带着屁帘的钢盔，当时就明白了大半，就说：“老嘎，你这是要进城？”

赵老嘎伸出大拇指：“嗯，不愧是俺的军师，能掐会算。”又说：“快试试，我特地挑大个鬼子身上扒的。”其实赵老嘎说了谎话，那些鬼子的衣服，刚打完仗就被村民们扒得一干二净，他这是让二愣临时去讨了几件，根本没挑大小号。但王思恺没嫌大小合不合身，真就抓过一件，找了个破毛巾浸了水将血迹擦去，囫囵着往身上套，又抓起钢盔戴在头上。赵老嘎一看王思恺的扮相，差点乐了，就说：“王先生，您穿上鬼子服也是翻腾石头的。”王思恺一脸郑重：“要扮就必须像，否则就别去。”

赵老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像不像也得去，俺就是把这个吃饭的家伙扔在朝阳城，也得把俺兄弟吃饭的家伙抢回来。”

王思恺点了点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不过咱们得倒饬得细致一些，这么去肯定不成。”

赵老嘎疑惑道：“你咋不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