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漓江边的学校(上)(10)

大后方:抗战八年流亡曲 作者:正一


无锡同乡丁锡荣,也已由“勤务兵”升为“上士文书”,并且娶了一位桂林姑娘为妻,在机关附近的丽君路安了家,很少到姑丈处来了。

庄祖根,这位王凤宝的姨外甥,因有个远亲在重庆发了财,招他前往,他则由于桂林山水“看够了”,就应召去了重庆。

冷一鹏医生和冷太太仍是常客,节假日必来用膳,并且买来卤菜。他对天池姑丈评说世界大战的人物很感兴趣,频频点头,全神贯注,好像生怕漏掉一字一句似的。听到上次世界大战曾建立赫赫战功的贝当如今投降希特勒了,他连声说“可惜,可惜”。但天池姑丈的结论却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贝当既然是自甘堕落,玷污法国的传统,那末将来老天报应他的时候,也是活该!”

冷医生对去年清明节,日寇飞机在榕湖周边,肆意屠杀我老弱妇孺的那一幕惨剧,至今耿耿于怀,有时偶尔提起,仍旧激愤难平。冷太太对时事兴趣不大,吃完了饭,就和我小姑妈进东厢房聊天去了,聊家常,也聊“西医冷一鹏诊所”门诊和出诊的情况,包括某些病人的小故事,因为冷医生夫妇对病人态度一贯很好,病人对他们也有很多话讲。

东厢房是小姑妈和德明的卧房。小姑妈素不吸鸦片,也不做家务,不下厨房。先前在汉口,家务归王凤宝和女佣做,现在不雇女佣了,便由阿毛姐和王凤宝分担。小姑妈大部分时间坐在房里,静静地守着念俄文的儿子,有时也进入吸烟室,听听熟客们谈天说地。

陈克敏便是一位熟客,因为是无锡同乡,他称我小姑妈“老阿嫂”,很是尊敬,姑妈也爱听他吹牛聊天。——后来,大约1943年间,陈克敏的妻子在桂林病故,留下三个孩子无人照顾,而他的工作岗位仍在重庆财政部,于是就跟我姑妈、姑丈商量,恳请姑妈和德明住到他桂林的家中,帮助照料孩子,一切费用都由他来负担。

再说东厢房,除去小姑妈母子的卧房外,也是德明哥和我做功课之地,有两张写字台成“丁”字形安放着。那年代,小学生还得用毛笔练中楷,因此我桌上有砚台和墨。

某日,我刚想坐下,忽见砚台里有一只似蟑螂而非蟑螂的虫子在爬动。仔细一看,它体积较小,周身墨黑,肯定并非蟑螂,正在砚台里吸吮我的墨汁呢。它不怎么吓人,吃够了墨汁,才从容离去。

我觉得它很有趣,期待它再度光临。然而那一回之后,再也见不着它了,并且不知道它的大名,未免有点遗憾。——后来,很晚很晚的后来,我终于给它想出了一个名称,叫做“墨蠹”,不知是否恰当?德明哥的态度是笑而不答。

德明哥学习俄文很努力,进度很快,念诵单词的阶段早已过去,已在翻着字典阅读俄文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著作了,而《真理报》和《消息报》则作为学习参考。他跟几位俄专同学组成“读书会”活动,但我发现他们阅读的并非俄文书,而是中文书,中文的进步书。我自然也跟着学学。

首先是艾思奇先生的《大众哲学》,随后是曹伯韩的《通俗社会科学二十讲》、赵东垠的《经济学初步》、薛暮桥的《政治经济学教程》、胡绳的《辩证唯物论入门》和茅盾的《创作的准备》,等等,德明哥看过,我也看了。

《大众哲学》是抗战前夕已负盛名的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启蒙著作,通读一遍,就初步明白了哲学与社会人生的关系,解除了原先认为哲学“神秘”的观念,明白了唯物论、唯心论和观念论等基本概念的含义,培养了对于哲学的兴趣。所以在桂林期间,我曾先后买过两本《大众哲学》。更没想到过了十余年,我居然能亲聆艾思奇先生的教诲,听他用抑扬顿挫而质朴亲切的云南口音讲授《实践论》和《矛盾论》。据说,蒋委员长后来在总结自己败退台湾的原因时,说自己不是输给了毛泽东,而是败于艾思奇,因为他的这本《大众哲学》让十万知识青年去了延安。

除去哲学和社会科学方面的书,这期间我还读了《鲁迅自选集》和曹靖华翻译的苏联小说,如《苏联作家七人集》和绥拉菲摩维支的长篇巨著《铁流》。

《铁流》描写苏联国内革命战争期间,一支游击队在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克服重重困难,冲破白匪军的围追堵截,最后终于胜利的故事。当该书作者由译者口中得知,中文版是由鲁迅亲自编校,并出资印行时,即刻以感激的语气说:“鲁迅,《阿Q正传》的作者!”

后来,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军歌,都自豪地采用了“铁流”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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