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灯(2)

桑榆自语 作者:张中行


时间,可以是众人的,那就至晚也要由周口店说起,他们也“夜阑更秉烛“吗?还是以不为古人担忧为好,只说我个人的。就用灯的情况说,我幼年是中间人物。很小时候,大概用过上无罩的油灯吧?因为分明记得,家里有土名为“油壶”的灯,高半尺多,上为小孩拳头大的盛油的壶,口上有盖,盖中间有小孔,可穿过灯捻,下部为圆柱,是把手。记得质料是缸一类,烧棉花子油。捻直立居中,是改进型,但点着,仍是火光荧荧,与文献中常提到的“青灯”不异。总是皇清逊位的前后吧,用洋铁桶装的美孚牌煤油传人,与之相伴,市上出现了玻璃制的煤油灯。分上下两节。下节如上面说的油壶,把手之上有装煤油的扁圆油壶;盖改良,为金属制,穿过扁形捻,捻外有上部开口的罩,总名灯口。上节是个玻璃罩,圆形,靠下涨为大肚,为便于散光,再上为长圆筒,作用为吸气助燃,总名灯泡,所以灯也名为泡子灯。

分大中小三种,富户讲排场的用大号,当时看,堂上烛燃,就真有亮如白昼的感觉。一般人家大多是~再沉吟之后才买个小号的,但与过去的青灯比,就如连升三级了。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之下,冬夜,我们几个孩子围坐在土炕上,祖父身旁,听祖父讲黄鼠狼的故事。祖父大概识字很少,不能读《聊斋志异》,也就不能讲鬼狐的故事。如果能讲,至少我现在想,就不如起用那个已经退《休的油壶。比如讲连琐在墙外吟诵“元夜凄风却倒吹”的诗句,青}丁之,火欲明欲灭,鬼影才能若有若无,过于亮就不成了。

有关灯的记忆,最鲜明也就常常怀念的是在室外,名为灯,实pT是点蜡烛。主要是三个节日,上元、中元和除夕。上元观灯,顾名思义,是在灯上作文章,求美,求花样新奇,求多,求光亮,直到用谜语的形式炫才争胜。我们家乡落后,财力、学力都不够,于是迁就自己的条件,改灯为看会,也用灯,因为会的活动是在夜里。会有多种,如小车等等。一个镇或一个村'会只有一种,表演则集中上元前)的某一村镇。灯用灯笼,即中心点蜡烛,外围有纸豪华与普通两种形式:豪华的体大,罩作圆球形,纸或用罩为圆柱形,糊白纸。上元夜,黄昏时出会。多种会依惯例幡总是排第一。表演是挨家挨户访问式,即到每一户门外户要表示欢迎,门前张灯,设长桌,上陈茶点,女眷立在桌看)。男性喜欢某一种会,可以尾随看。会多,人多,举目,火,表看;人都在欢快中,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如张宗子在申所说:“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这看会之人中的女眷,户的,不是上元夜,是没有机会看到的。其时我还没读过“人约黄昏后”,心目中更没有这样一个“约黄昏后”的人,所随某一种会之后,少看会而多看看会之人。也曾如游普救唱“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吗?

这样程度深的。浅的呢?记得昔年填歪词,写更早的昔年“记得上元曾相见,街巷喧阗,灯下桃花面。”这是“见”,如为“可欲”,也会心乱吧?总是都随着“过去”过去了。但要我保留这一点点春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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