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他山之石

中国式“赢” 作者:赵伯平


2006年,一部名为《大国崛起》电视政论片的热播曾在风平浪静的国人中间掀起了波涛阵阵。谨此,我特别采撷了其中几段有关日本如何对待西学的解说词,与读者共赏共探:

横须贺,位于东京湾入口,日本近代史就是从这里开始的。2003年,这座依山傍水、清秀怡人的小城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纪念活动,被纪念的是一个叫佩理的美国将军。从这些轻松友好的笑脸上,人们很难想象,150年前,正是这位将军用武力迫使日本打开了自己的国门,让这个岛国走上了一段充斥着悲剧和奇迹、混杂着屈服和刚强的历史。

1853年7月8日,刚刚跻身于强国之列的美国,派出东印度舰队司令佩理率领四艘全副武装的黑色大船,闯入了横须贺港。

为了开辟太平洋航线和抢占东方市场,佩理代表美国总统提出了开港通商的要求。这位不久前在美国和墨西哥的海战中大获全胜的将军十分自负,他对前来交涉的日本使者说,你们最好不要抵抗,因为一旦开战,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国必胜。

面对冒着黑烟的蒸汽战舰和盛气凌人的美国将军,日本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此时的日本,已经度过了两百多年闭关锁国的时光,但是,它对外面的世界并非一无所知。在唯一的窗口长崎,当时世界上两个最富强的国家,中国与荷兰被允许往来通商。17世纪的世界霸主荷兰,让这个两千年来一直以中国为师的岛国兴起了“兰学”。日本的士族阶层纷纷用荷兰语,来研讨欧洲近代的天文、地理、医学等新兴学科,并由此了解到西方世界的发展。

而13年前(即1840年)在鸦片战争中受到英国军舰攻击的邻国大清帝国的遭遇,从另一个角度给了日本统治者一个新的信号。

几千年来,日本几乎都在向中国学习,连中国都败给了对手,那么这样的对手,应该是非常强大的,这样对手的出现,对日本来说也是一个冲击。

因此,当美国黑船压境时,尽管日本国内对选择抵抗还是屈服有过争论,但最后还是做了很实际的考虑,日本人几乎是以欢迎的态度接受了佩理的要求。

佩理将军在展示武力之余,用电报机、钟表、望远镜、蒸汽机车和大炮向日本人展示了工业革命的成果。当一部小型蒸汽机车在专门搭建的轨道上开动起来的时候,围观的日本官员从飞转的车轮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大洋彼岸那个世界的差距。

1871年,一支近百人的政府使节团从横滨港出发,前往欧美各国。使节团中包括49名明治政府高官,这个数字几乎是当时政府官员总数的一半。为了支撑这次庞大的出行,刚刚成立三年的明治政府拿出了当年财政收入的2%。

在一年零十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考察了欧美12个国家,写下了长达百卷的考察实录。政府投入之大,官员级别之高,出访时间之长,在日本乃至亚洲国家与西方世界交往的历史上,岩仓使节团的出访都可称得上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行动。

日本的最高领导阶层,以岩仓为首的,访问欧美的这样一个代表团,最后用的是“始惊、次醉、终狂”三个词来概括,我觉得是非常准确的。“始惊”就是他们到了欧美,看到了西方发达的文物制度以后,那种吃惊的程度;“次醉”就是陶醉在西方这种先进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之中;“终狂”就是下决心发疯似的学习西方一系列的文物制度,要使日本跟西方一样强大。

为什么同样面对的是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日本人能够把审视的目光主要放在自己的落后上,而中国却不能,依旧在妄自尊大?

为什么自然资源和人口资源均不如中国的日本,不但在东方世界第一个摆脱了西方大国的欺凌,顺利实现了现代化,而且至今依然保持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的地位……

因为日本不只感受到落后挨打的外侮,更看到欧美先进文明不可阻挡的汹汹来势,所以不愿做无畏的牺牲,不愿去以卵击石,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国家民族的长远利益为重,放下一时小辱,拜先发者为师,发愤图强。

因为日本没有对外来文化的先入为主,没有在学习之前就怀揣着一根落后文化的标尺,去对比它先进的欧美文明进行一番似是而非的“扬弃”,没有“体”与“用”之分。因为日本的向先发者学,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学,是全心全意、满腔热情地学。人家才是真正的拿来主义!

始于1868年的明治维新和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美式变革无疑是日本迈入现代国家行列的两道门槛。明治维新施行的《帝国宪法》,虽然在日本开启了民权、民主的先河,但并不彻底,特别是其中确认了天皇制的神圣不可侵犯,赋予了天皇拥有统帅军队和对外宣战的大权,结果明治维新在基本达到富国强兵、殖产兴业和文明开化三大目标的同时,也将国家拖入了穷兵黩武的境地。二战后,麦克阿瑟在日本主导施行的《和平宪法》,明确宣示了日本的主权属于国民,天皇只作为日本国的象征存在,把明治维新开启的民权、民主向前推进了一层,为战后日本经济的再度崛起提供了坚实的制度保障。两次成功的跨越表明,日本向西方那些具有普世价值的理念靠得越近,社会发展的步伐越快,也越持久、越稳定。

反观我国社会那些愤愤然的狭隘爱国者,只知道咬牙切齿地恨日本,恨日本人侵犯我们、看不起我们,似乎除了恨日本外,就再无自我批评的必要。国恨家仇,深仇大恨确实要记住,不能忘记,但除了恨别人,我们该不该恨自己?恨自己的夜郎自大,抱残守缺;恨自己不能见“先”思齐,从“先”如流;恨自己一如既往地抓住“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陈词滥调不放!这种恨往往变成一种狭隘,而不是变成一种激励。历史没有偏爱日本,机会也没有给予日本一丝一毫的特别恩宠,日本人后发而崛起,中国仅有的觉醒者却被镇压或弃之不用。“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千真万确啊!

时光回流到二千年前,今天人杰地灵、物产丰饶的江南水乡在当时的中原人眼中是老少边穷的蛮荒之地。

时光回流到一千年前,今天工厂林立、百业兴旺的广东珠三角、长江金三角在当时的北方人眼中是罪犯发配的南蛮之地。

时光回流到十五年前,今天精英荟萃、群雄逐鹿的上海浦东国际金融中心在当时的浦西人眼中是“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对比自明,我们主要是做好自己的事,多拿出几条让别人不可小视、不敢非礼自己的理由。

对国耻我们的确要没齿难忘,但对带来国耻的内在原因也要有勇气正视,要在恨别人的同时不忘向别人学习,学习别人由弱到强的经验,不忘他山之石可攻玉。当年的日本向欧洲学习现在走在了欧洲前面。这样的恨才有价值,才有扬眉吐气的希望。

不是说中国人没变,没有向先进学习,那些洋务运动、维新变法确实是在向西方学习,可惜力量太弱了,收效甚微。下面这段是中日甲午战争后,李鸿章与伊滕博文二人围绕中日两国变革的对话(括号加了一点我的注解),你看后一定会感叹不已。

伊藤博文:“中堂之论,甚惬我心。十年前我在天津时,已于中堂谈及,何至今无变更?本大臣深为抱歉。”(中堂之论指变革,抱歉是遗憾的意思)

李鸿章:“维时闻贵大臣谈论及此,不胜佩服,且深佩贵大臣为变革俗尚,以至于此。我国之事,囿于习俗,未能如愿以偿。当时贵大臣相劝云,中国地广人众,变革诸政,应由渐来。今转瞬十年,依然如故,本大臣更为抱歉,自惭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贵国兵将,悉照西法,训练甚精;各项政治,日新月盛。此次本大臣进京,与士大夫相论,亦有深知我国必宜改变,方能自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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