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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已多,情未了,别泪临寒晓(20)

等到天蓝再看海 作者:宁芯


我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把大伯家当作自己家,虽然,其实,大伯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正是爸爸妈妈出国前留下的房子。

出国前夕,爸爸妈妈充满憧憬,对这些东西是极不在意的,因为拜托大伯照顾我,便把整副家当都交给了大伯。

爸爸妈妈离开了,大伯的全家人搬进去了,于是,“家”不再成其为“家”,每次周末,从学校回到“家里”,看到大伯他们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都会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浓浓的情绪——寄人篱下!

这样的感觉并不美好,所以,上大学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康宜市。

但是,今年不同。

今年春节过后,堂姐要出嫁。她只大我两岁,我俩打小一块儿长大,情分格外不同,这个婚礼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参加的。好在这学期,给梁氏做翻译,挣的钱实在不少,能让我拿得出合适的见面礼。我拉着明兰逛了一圈商场,给大伯家上上下下都买了适宜的礼物。

明兰说春节期间,她们全家人要到欧洲度假,让大歪陪我一块儿回家。我无可无不可地跟大歪对信息,虽然日子差不多,终究是一个坐火车,一个坐飞机,凑不到一块儿去。

阔别两年半,回到康宜市,第一感觉是——这个城市怎么就整个儿地缩小了一圈呢?然后,滚滚而来的,便是无法阻挡的只有“家乡”才特有的浓浓亲切感。这个南方的小城市面积不大,半个小时就能从东到西走个对角,所以,真真是“每一寸土地上都铭刻着我数不清的脚印”。

堂姐和堂姐夫来接我。我尚是头一次见到堂姐夫,见他为人老实,免不了信口开河地耍嘴,拿他开涮,急得堂姐一把一把直往我身上掐。

才两年多不见,大伯和大伯母却是生生老了一大圈。我看得无比感慨,心想,都说岁月不饶人,果然不假,恭恭敬敬地送上礼物,向两位老人鞠躬问好。

大伯母拉着我左看右看,直说:“漂亮了!西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我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说:“没有!没有!我绝不敢跟新娘子抢风头。”跳到一边,避免被堂姐下暗手。大家一起笑起来,说:“表面上看着倒是成熟了几分,结果还是皮得跟猴儿一样……”

夜里,我跟堂姐一屋睡,堂姐问我,是否已经处了对象,我一愣,说:“没有!”不知为何,那一瞬间,脑海里,竟浮出……他!

闲聊两句,堂姐翻身睡了。屋子里熄了灯,我的眼前却莹莹融融,若有烛光摇晃。烛光里,他对我说:“鲁西,生日快乐……”心境忽然就黯下来,我有些恼火。分明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祝福,为何竟是仿佛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频繁出没。

我觉得心烦,起身,推开窗户,抬头望月。堂姐听到响动,问我怎么了,我连说没事儿,赶紧乖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寂寥清冷的道路上,他牵着我,始终牵着我;一千只绵羊,一千零一只绵羊……道旁有枯瘦的树,头顶有昏黄的光;两千只绵羊,两千零一只绵羊……他的脚步稳定,我的脚步轻柔;三千只绵羊,三千零一只绵羊……他轻轻俯身,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四千只绵羊,四千零一只绵羊……

我无奈地盯着天花板,无奈地想,我真的是太久没有回来了,竟是染上了认床的毛病。竟然躺在自己睡了十多年的床上,一连数了四五千只绵羊,睡意还是朦胧遥远,无法触摸……

在“家”里看过花灯,放过烟火,吃过团年饭,一起热热闹闹地迎来了春天的脚步,全家人便呼啦一下散开了,各司其职,各显其能,纷纷奔走在“嫁堂姐”的康庄大道上。

我是堂姐的女伴儿,专职陪伴堂姐打理一切有关新房的细节。

新房是两家老人凑首付买的一套按揭商品房,房间里铺了强化木地板。我看堂姐不辞辛劳地跪在地上,拿着抹布,把每一条地板都仔细地擦了又擦,擦得光亮如镜,微笑,心想,这便是生活了,即便每天都会染上尘埃,但只要你用心打理,用心擦拭,便总能擦出希望的光彩。

大伯和大伯母人缘儿好,堂姐的婚礼很隆重,里三层外三层地堆满了人。我当她的伴娘,端着满满一托盘的玫瑰花瓣,笑吟吟地跟在她的身后。

下午六点的时候,婚礼进行曲终于如期响起。我跟着堂姐走进大厅,抓起玫瑰花瓣,一把一把高高抛向空中,远远便看到大伯和大伯母坐在厅堂尽头的寿凳上,满脸都是笑容。

按照我们市的规矩,新娘第一个程序是给自己的父母敬茶道别,以示“出嫁”之意。我看到堂姐走到大伯母身前,端起了茶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妈”。大伯母站起来,似乎想说话,但身子忽然歪了歪,“砰”地一下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四周暴起了一阵惊呼,堂姐一瞬间便吓哭了。我愣了愣,赶紧飞步抢到了大伯母身边,阻止了周围的人抱她,掏出手机,拨打120……

医生说,堂姐婚礼那天,大伯母是太兴奋了,引发了脑溢血,整整抢救了两天两夜才勉强脱离了危险,但后续还需要进行几次大的手术。

我和堂姐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医院守了整整两天两夜。堂姐刚刚新婚,逢此剧变,失了主张,整天哀哀哭泣。幸好堂姐夫人虽老实,办起事情来还算利落,让大伯专心于医院,他独力处置婚礼的善后问题。

大伯忙出忙进,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三天早上,医生查房过后,大伯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找到我,跟我说,这次堂姐结婚,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银行里还有无数的贷款需要偿还。他问了医生,保守估计,大伯母后续的手术治疗费用至少还需要五万元,问我能不能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暂借一下。

我愣愣地听着,愣愣地看着他,许久,微笑着说:“大伯!您放心,这笔钱,我来想办法。”在年少的岁月里,我承蒙他们照顾,如今,我想,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当我一个人坐在凉滑如水的草地上时,依然没有丝毫头绪,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着手。

我只是个学生,是个勉强靠打工维生的学生,而爸爸妈妈……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有钱,又岂会年复一年,眼睁睁地看着我——他们唯一的女儿,就那样,无奈地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我掏出电话,握在手里,握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金光的电话。

我无心寒暄,直接问他,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个可以预支五万元薪水的工作,不管多苦多难,要签下多长时间的卖身契,我都愿意干。

金光一愣,问我出了什么事儿,我简单地说了一下大伯母生病住院,需要用钱。

他说:“要得急是吧?那我先打给你。至于工作的事儿,我慢慢帮你想办法……”

我一瞬间愣住了!

说真的,这段时间,虽说跟金光颇有几分交情,相处融洽,但毕竟称不得莫逆,而大家也都是各自为生计奔波,谁也没有天生便应该帮助谁,借钱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为难。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完全没底,不过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的心态,从没预期过成功,万万料不到……

我的金大哥哟!竟然完全不考虑我的偿债能力,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口答应借钱给我。

我不懂得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我的感谢,想了想,微笑着说:“哥!喜欢吃什么呢?我学着做……”

我这一说,他又得意了,立即龙虾,鹅肝,大黄鱼地报上了一大堆。

我不知不觉笑起来,说:“行!行!没问题。只要你买好了材料,我一准儿给你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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