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节:白雪:饥荒的年代(9)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在永烈挥过来的一巴掌所带来的疼痛中,永清对着墙壁露出了落寞的笑容。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从未试图努力让人知晓。

阿墨死于某一个不值得被纪念的暗夜,它的身体被尖锐的刀划成了整齐的五条,并且每一条都和头部相连。它就以这样一种姿态被悬于安歌门前的房梁上,地面上滴满了它所流出的沉红色的血液。

在第二天清晨安歌依然着一袭白裙走出门外。整个夜晚她的房间都被一股浓重的腥气所笼罩。在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的时候她没有发现她的绣花鞋已经浸泡在了那滩变黑了的狗血之中,她推开房门继续往外走,直到她感到额头碰到了一块冰凉而柔软的物体。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来,于是她的四分五裂的阿墨便毫无遮拦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最后,林安歌晕倒在自己的尖叫声中。在那一刻,由她的七窍同时涌出的鲜血同阿墨的血混合到了一处。而此时,一直站在屋角的阴影中的洛永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他看着安歌白色的裙子被一点点地浸染成了毫无生机的黑红色,他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说,我恨它,它只对我狂吠,从不当我为主人!安歌,你快睁开眼睛,你看它死去以后毛色变得多么亮泽。

在阿墨死掉很久之后,安歌还不能够从同它共同生活的那些记忆中走出,甚至到几年后、十几年后每当洛永烈淫掠安歌的时候,从她口中呼喊出的仍是"阿墨,阿墨,救救小歌!"

继阿墨之后安歌又断断续续地有过几只狗,狗是同安歌生命最贴近的生物,甚至胜于人。她不论品种颜色都一律喊它们阿墨,她在祭奠她年少时的记忆,祭奠它的身体最后一次和她的额头相碰时冰凉的触觉。它因死亡而冰凉。

洛永烈在很久之后思索他杀死阿墨的这一行为,他最终没有找到任何值得愧疚的理由。他知道安歌这个女孩已经轻易地让他有了一种不寻常的感情,这是他十几年的生命之中从未发生过的,并且他预感以后也不会再有。他告诉自己不能够错过这一切,他要占有她统治她,要让她完全屈服于自己的膝下,他觉得只有他配得起她的生命只有他有权主宰她。为了让安歌习惯他的霸道,他就选择了从安歌最爱的阿墨身上下手。

他从未意识过他早就大伤了她,从她望他的那种受惊的小兽般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与她此生都不会有爱,他与她注定是统治与被统治、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

1937年的春天,是一个饥荒贫瘠、满含战争却又多情迷乱的季节。洛家、林家与宋家的五个孩子在一番艰难与苦楚之中顽强地成长。那一年十八岁的女孩林安歌已经长成了一朵郁放的水仙,她因惊吓而挂在脸上的眼泪像是花瓣之上的露珠。她对世界仍旧恐惧,恐惧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她走向某一个未知的灾难。在生人面前她沉默不语,她只用一种专注的表情望着怀中那只被她称为阿墨的狗。她常常流泪,缠缠绵绵地湿了一大片衣襟。在家中她只同永清讲话,她像幼时那般喊他为小哥哥,她说:小哥哥小哥哥,请你继续在园中给我栽种花朵吧。

到1937年为止,永清已经为安歌种了六年的花朵。他把花瓣晾干悄悄地挂在她的房梁上,只是几年前死去的阿墨的身上遗留下来的血腥的气息从来不能够被冲淡。自这一年起,永清拒绝再为安歌种花。他露着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对安歌说,我种的花朵永远都不是你最想要的那些,你让他来给你种吧,你只想要他的对吧。

安歌想要说不,但是她只是无力地张了张嘴,又默然地合住了。她凝住双眼望向永清,摇着头不停地后退。她在心底对自己说,小歌,小歌,放弃那个人,别再记起他,他不如永清,甚至不如永烈,他根本不会种花朵,他只会种粮食--颠覆饥饿的粮食,医治灵魂痛疮的粮食。别想他,别想他,永生都不要再想他!

可是安歌做不到,在每一个风起云涌的日子,在每一个落红飘零的日子,那个人的那一种眼神会再次以将她身体射穿的方式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拼了死命都挥不掉。她仿佛能听见他说,我恨你父亲,恨你,恨全天下拥有粮食的人!她在想完了,完了,她就要这么轻易而又心甘情愿地被他葬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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