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台静农

明报:茶酒共和国 作者:黄苗子


父亲不饮酒,母亲小酌而量不大。

我的父亲不饮酒。年少时,曾见母亲小酌而量不大;待我成长稍解酒中趣味时,她已不再饮酒。所以我没有陪侍父母斟酌的经验,委实是很遗憾的。不过,我的舅舅倒是善饮者。平时严肃的舅舅,喝了几杯好酒以后,会变得十分可亲近,谈兴也随酒兴而浓郁起来。我的母亲过世后,有一回在舅舅家中做客饮宴,舅舅忽然对我说:"文月,你最像你的母亲。我现在看你,就如同看到阿姐年轻时候一样!"舅舅没有女儿,我知道他是最疼我的。我当然也知道他思念他的姐姐,如同我思念我的母亲。

又有一回,舅舅在家里宴请他的老友,打电话叫我去陪长辈们喝酒。他说:"舅舅现在不大能喝酒了。阿战夫妇也对付不了那么多客人。你就来帮帮舅舅喝几杯罢。"我义不容辞地赴宴。那晚上的客人多为报界和艺文界的长辈们,其中一位有先见之明,居然带了代饮的青年出席。一桌主客十二人,佳肴谈兴均属上乘;奈何酒过三巡后,有些老先生说话已次第脱序,举箸维艰了。表弟夫妇与我三个做小辈的,一一敬酒,自不敢怠慢,也渐渐有些不胜酒意的感觉。最后散席时,我看到好几位客人都是颠颠危危踉踉跄跄的步伐,却人人异口同声地说着:"今晚喝的真痛快!"那晚上喝的是大瓶的白兰地,在三瓶至四瓶之间。那晚上,舅舅也喝了两三杯,显得神情愉快之极。

舅舅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我的舅舅晚年得痛风之疾,宜当忌酒,且需多喝白开水。但他常常在几上放一杯水,于座位之下置一瓶酒。九分水中,掺一分酒。见到我便苦笑道:"医生嘱咐每天喝七杯水。这白开水,没滋没味的,怎么咽得下去?只好想办法对一点味了。"说着,用小杯子倒些酒给我:"你喝纯的,舅舅就算是陪你喝鸡尾酒罢。"又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是李白的诗句罢?哈哈,你是读文学的,会懂。"舅舅的话和苦笑,我约略懂得。记忆之中,那是我感觉最接近舅舅的一次。他纵横谈论了一些国事与家事。临走时,又步履蹒跚地走入书房,取出一枚外祖父《延平王祠古梅歌》的遗墨铅板赠送与我:"舅舅老了。这块铝版,珍藏了多年,现在送你留着。"如今,那枚铅板珍藏在我的书房里。每次摩挲那灰暗凹凸的版面,我就会想起那一个寒冬午后的景象,逝去的音容,甚至酒香,遂仿佛又都鲜活起来了。

在《我与老舍与酒》中,台先生有一篇短文的开头写着:

"今天是中秋节,又该弄酒喝了!"

什么酒好呢?白兰地罢!太和平了;红玫瑰罢,更无味了;还是老白干罢,虽然汾酒还可口,只是太不容易得到的。白瓷的酒杯和发光的锡酒壶都不免于太小气而且寒酸,还是用漱口大洋瓷碗罢。(见联经版,页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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