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蒂夫妇生了一个女儿；父亲忠于共和思想，想给女儿取名叫卢克雷蒂娅 。小学教师却好心出错，把那位守身如玉的夫人当成了格拉古兄弟的母亲，就此议论一番，提示说在他之前，维克托·雨果就颂扬过这个伟大的历史人物。户籍册上已经注上了这个光荣的名字。可惜本堂神甫顾虑重重，说是要等待红衣主教的谕旨；结果爆性子的啤酒厂主勉强接受女儿取热尔曼娜的教名。

“要是个小子，我决不让步，”他扬言，“不过，一个丫头嘛……”

丫头长到了十六岁。

一天晚饭时分，热尔曼娜拎着一桶鲜牛奶进屋，离门槛两步远猛地停下，双腿弯曲，脸失去血色。

“天哪！丫头要晕倒！”马洛蒂嚷了一声。

可怜的姑娘双手捧住肚子，失声痛哭。母亲的锐利目光同女儿的碰在一起。

“爸爸走开，让我们单独呆一会。”母亲说道。

常有这种情况：先是不动声色，产生种种怀疑，最后突然真相大白，事情爆发了。这个丫头真犟，只是一个劲地哭天抹泪，恳求也好，威胁也罢，甚至动拳头，也逼不出她一句话。在这种危急时刻，目光再短浅的女人，也能又清醒又冷静，这无疑全赖卓越的本能。男人犯难，女人就默不作声。女人深知，只要引起好奇心，就能使人消气。

过了一周，马洛蒂边抽烟斗，边对他老婆说：

“明天我到侯爵家去。我心中有数，事情全猜到了。”

“到侯爵家去！”他老婆惊诧道……“安托万，你一点把握也没有，性情又傲慢，非吃亏不可，准得挨人一顿嘲笑。”

“走着瞧吧，”丈夫答道。“十点了，你睡吧。”

不料，次日到了可怕对手的前厅，坐进皮沙发里，马洛蒂就一下子衡量出自己有多么冒失。他气也消了，心中暗道：“可能我太过分了……”

的确，他象许多农民那样，仗着狡猾，不讲自爱，满以为能对付这件事。他心中的情绪第一次提高声音，讲一种陌生的语言。

雅克·德·卡迪尼昂眼下四十有五，个头儿不高，因年岁关系，已开始发福。他一年四季总穿一套棕色丝绒衣裳，愈发显得体态蹒跚。别看这副尊容，他却身手不凡，善于摆出一副粗豪有礼的蔼然样子，颇能讨人喜欢。不过，他跟许多生活淫荡、时刻在想象中或确实同女人鬼混的人一样，不管如何装作豪爽、刚愎，甚至装作有点粗鲁，可是一开口就露了馅；他的声音极有韵味，极为细腻，具有宠儿的音色，显得急切而柔和，叫人难以琢磨。他的眼睛象他爱尔兰籍的母亲，呈浅蓝色，闪着寒光，清澈见底。

“晚上好，马洛蒂，请坐。”侯爵说道。

马洛蒂的确刚刚站了起来。奇怪，他事先准备好的一段话，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开头讲话犹如梦呓，只待怒火把他从木讷状态中解脱。

“侯爵先生，”他说道，“是关于我们女儿的事。”

“哦！……”对方一声诧异。

“男子汉大丈夫，我来跟您面对面谈一谈。发现这事五天以来，我一直考虑，权衡利弊；事情只有说开，才能握手言和。在走得更远之前，最好同您见见面。总归不是野蛮人嘛！”

“走到哪儿去？……”侯爵问道。

接着，他又以同样口吻，平静地说：

“我这不是耍弄您，马洛蒂，可是，真见鬼！您这是跟我打哑谜呀！您我二人，都老大不小了，何必围着葫芦打转转，耍花枪。您要我替您说破吗？好吧，女儿怀了孕，您想给外孙子找个爸爸……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