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乡巴佬的鼻子平时红润，喜气洋洋，现在变得比他的面颊还要苍白。他憋着一肚子气，双手插在宽大的丝绒上衣里，来回走了一会儿，接着朝他情妇走了几步。然而穆谢特始终留心，为了避开她的危险的对手，她小心翼翼地绕向左边，跟他总是隔着桌子。不过，他垂着眼睛走过去，径直走向门口，锁上门，把钥匙放进兜里。

然后，他返身坐到扶手椅上，冷淡地说：

“小丫头，不要再把我惹火了。既然你愿意，我就让你在这儿一直呆到明天，我这样无所图，只图个高兴……这可冒风险。现在，要乖一点儿，要是可能，就回答我。这些话，全是开玩笑吧？”

穆谢特的脸也跟她的小细脖一样苍白。她咬着牙，回答：“不是！”

“算了！”卡迪尼昂又说，“你想让我相信？……”

“没错，他是我的情夫！”

她放出这句新的谎言，如同吐出一口苦又烫的液体。等到听不见自己声音的回响了，她就感到心力衰竭，就象往下荡秋千那样。她的声调几乎骗了她自己；她向侯爵抛出情夫二字时，双臂叉在胸前，那动作既天真又不要脸，就仿佛这具有魔力的字眼会当众把她的衣服扒光似的。

“见鬼！”卡迪尼昂高声骂了一句。

他已经腾的一下冲起来。动作极快，可怜的小姑娘判断错误，猛一闪，却险些撞到他的怀里。他俩在客厅的角落里相遇面对面愣了片刻，谁也没有讲话。

姑娘又已逃脱，跳上一张椅子，见椅子要翻，她又蹿上桌子，怎奈高跟鞋在胡桃木桌面上打滑，干伸手却无东西可抓。侯爵已伸手抓住她的腰，猛然往后一拉。她摔得昏头昏脑，象猎物一样被胖男人抱走，只觉得重重地摔在皮沙发床上。随后一分钟，她只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的目光开始凶狠，继而渐渐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又流露出惭愧的神色。

穆谢特又重新自由了，只见她披散着头发，黑袜子从折起的裙子下露出来，站在灯光里扫视周围，却寻找不到那个可鄙的主人，只依稀看见一个大暗洞，以及油灯照在墙上的反光。她这是愤怒已极，气花了眼，同时还感到剧烈的肉体疼痛难以忍受，但主要是伤了自尊心，而不是伤了肢体……她终于发现了他，猛地觉得血液如潮涌入心田。

“好了！穆谢特，好了！”卡迪尼昂不安地说道。

他不住嘴地说着，张开双臂，小步逼近，想重新抓住她。但动作并不粗暴，如同要逮住他的一只怕人的鸟儿。可是这回，姑娘却逃脱了。

“你这是犯了什么毛病，穆谢特？”卡迪尼昂反复说道，但声音不免游移。

穆谢特远远地窥探他，那张美丽的小嘴狡狯地咧着。“难道她在作梦？”他又想道……因为，他已经勃然变色，并于恼怒中突然上来欲火，此刻他感到的困惑多于内疚；况且，他对情妇向来不手软，酷似在激烈的赌博中的一个寸步不让的对手。他认不出穆谢特来了。

“你到是说话呀！”他见她不吭声，气急败坏地嚷道。

然而，穆谢特在他面前一步步退却，忽然朝门口逃去；他急忙把坐椅推过狭窄的过道，想堵住她的去路；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轻捷地一跳躲开障碍，他反倒气喘吁吁，愣在原地。过了一刹那，待地转过身来要追，只见姑娘闪电般跑到客厅另一头，踮起小脚，伸直胳臂，正极力够挂在墙上的东西。

“喂，哎！放下爪子！小疯子；”

只要猛蹿两步，他就一定能及时赶到，缴下她的武器，但碍于虚假的羞耻而控制住了。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沉稳的脚步俨如一个不会轻易罢休的人。因为，他看到他的内击猎枪，一支精良的安森牌猎枪，正操在他情妇的手里。

“怎么着！”他边走边说，如同吓唬一条危险的狗。

穆谢特又恐惧又气恼，完全慌了神儿，仅仅呻吟一声；同时，她举起了枪。

“傻瓜！枪有子弹！”他还要讲下去……可是，一声枪响，就好象把他最后一句话堵在嘴里。子弹击中下巴，炸开了下颚骨。枪口离得极近，以致油乎乎的飞绒穿过脖颈，沾到了领带上。

穆谢特打开窗户，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