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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茗心(五)(3)

山居性纪:性是种子,禅是花开 作者:吴光磊


 

不一会儿,土坯房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和尚拿着串珠走出来。眼望了望天,嘴里却还在不停地念着,手也一刻不闲地拨弄着。我走上前,做礼问安。他很客气地走过来,打开篱笆门,让我到屋里喝口水,歇一歇。

我们坐下来随意攀谈,才知他居然也是北方人,东北千山的,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年。当初因为在庙里不知怎么总是与别人处不来,就在几个居士的供养下搬出来独自清修了。水喝了几杯之后,我又询问了一此诸如这里气候怎么样,日用如何采办之类的话题。

和尚看我开始闲扯,就习惯性地开示起来,都是些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皈依三宝之类的老生常谈。他若是沉默着挺圆满的,说得越多反而会露出底细。因为句句都无法直指人心说到问题的裉节儿上。

我毕竟早过了见着穿袈裟就顶礼膜拜的迷信阶段,尊重是应该的,但若论见地,眼睛里却揉不得沙子。我是开了眼的,早知宗旨与脉络,遇人三五句话便知他足跟所踏之地、根底深浅。恕我直言,大和尚仍未得“见”,就等于门儿朝哪儿还不知道呢。尽管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用功的,比一般俗人还是清净得太多了。

我当然不会明说,更不会争论。他已经算很好的了,至少真的在修行。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佛混子骗吃骗喝,好吃懒做,逃避者、自欺者一点都不比世间少。

十几年前刚接触佛法的时候,有一次我去天台国清寺,想那是智者大师的开山之地,鉴真东渡的发祥之源,是何等殊胜啊。在背人的寮房里,我请问一位叨着烟卷儿听着流行歌儿的年轻和尚,国清寺有没有修行好的师父,他挺认真地想了想 ,然后说了一句话,我真是哭笑不得。他说某某师父修行好,他那磬打得,节奏就是准;某某师父功夫更是了得,他的唱功无人能及,也就是当和尚耽误了,要是脱去袈裟,保证能进青歌赛的前三名。打听了一下路径,和尚说顺着小河下行就出山了,而要站到后面的山冈上,会看到一道道山梁。他也只是几年前翻过两道山梁,后面就没路了。具体什么样,他们这儿隐居的也没去过,只听采药的老人说能通到鸡足山后山无人的原始森林去。

我一听原始森林就来了情绪,马上又联想到回岚隐眏,异卉丛生的古洞。但没敢明说,怕他担心,只说自己随便转转就回祝圣寺了。临走,供养了和尚一百元钱,算是对修行人的敬重。他也硬塞给我三个自己做的馒头,直送出篱笆门外。

爬上后面的山冈又顺着羊肠小道下到山谷,已是晌午。歇下来,就着谷底的泉水吃了祝圣寺的馒头,还有前一天在宾川买回来的大块酱牛肉,顿时又觉得自己体力充沛,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爬上第二道山梁,发现是悬崖,探头向下,不由得脚底发软,眩目飞花。果然像和尚说的身临绝境,无路可走。隐隐地能望见远方,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仿佛蓬勃的生命在向我召唤。难道就这样望峰息心半途而废?颇不甘心。

正踌躇间,听见下面的山谷里传来一记清脆的枪声,接着是喧腾的狗吠,让我非常兴奋。想这里一定是有猎人出没,只要有路他们能走得,我便走得。便在山梁上逡巡,仔细查看有没有足迹可寻。

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我在荒草荆棘间找到一条小径。说是小径,其实似乎只是蒿草刚刚被撞被踩踏得东倒西歪,闪出的一条小缝儿而矣。倒底是人是兽走过我都拿不准。看《山志》上说这里曾经有过老虎、狗熊等大型猛兽出没,但上山前我打听过了,解放以后就很少听说了,更别提现在了。不过我还是寻了个干树杈,一方面用它披荆斩棘,打草开路,一方面想着万一碰见个狼或者豪猪啥的,以之吓唬或者抵挡一番。

就这样,顺着那条草缝儿下行,倍加小心。不料,刚绕过一块巨石还是一步蹬空,被人掀起脚强扒裤子似的狼狈地做了一段草滑梯。干树杈也崩飞了,得亏一棵歪脖树,早已在我惊险的生命之旅中恭候,在那一刻挡在我的前面,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也成了我今天还能向你看似轻松地述说这一切的原因。

但是那天,望着干树杈飞上半空直落下去,传来咔嚓脆响,继而杳无声息,我真的出了一身冷汗,跟猛地酒醒似的倍感惊悚。望着陡峻的峭壁,真是上下两难,后悔刚才的一时鲁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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