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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茗心(五)(5)

山居性纪:性是种子,禅是花开 作者:吴光磊


 

一下想起刚才那个树洞,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原路返回。

裳儿,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当你因自然所迫,抛开人的种种担负,爬进树洞的时候,你观察的视角兴许会有微妙的变化 ,你将学会以狗熊的眼光看世界。

事实上,那一天我就是这样,把自己当成一只大狗熊,以调动我的所有本能。呵,跟老泡学了那么多年的五禽戏,第一次觉得熊戏如此到位,如此入戏。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像熊一样,折断一些空场边缘的细竹,配合以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用竹枝把它们扎成一捆捆的,竖在树洞前挡风遮雨。然后,钻进去,再一捆捆挪好,透过缝隙像个动物一样观察周围的动静,警觉地竖耳细听。开始还是有些许紧张的,毕竟没有这样在野山深处的原始森林里过过夜。当微细的恐惧漾起,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感受到它对我的钳制,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压迫感,以致身体都微微地有点僵硬,寒毛都不知不觉地耸立起来了。不过,由于多年的训练与觉了,我也可以非常明确地区分出,恐惧是恐惧,而我是我,我们根本就是两回事。它是那个“被感受到的”,而我是那个“能感觉的”。如是,我即刻与它分离,脱开它的捆绑,不再沉溺,不再被那强势逼人的感受淹没。就这样轻轻地注视它,保持距离,不认同也不逃避,不厌离也不抗拒。只是轻轻注视,保持距离,觉知,让自己醒觉而安静的心与之相合。旋即,它便释然,转化成心里更深的洞明感。从悚然立成洞然,也让我因这洞明感而更加生机勃勃,意识是那样的鲜明,仿佛周遭都被一种时刻涌生的新鲜感充斥。这样的方法我早已习之有素,不仅是恐惧,其他的烦恼,诸如贪爱、嗔恨等等,亦然。这是对“烦恼即是菩提”最浅显的认知与诠释,但应用好了足以让你从这个表面缺憾的世界抽身而去,让你的心灵随时因之即刻解脱,住于宁静的完美。

夜越来越深了,冲破它重重浓密暗黑的围堵,一些疏朗的星光撒下来,惺惺寂寂,却燎起野火般的希望。我沉下心,结好腿,一切放下,坦然安住。不再关注外在的任何东西,只休歇在心清明的觉上。当然,也正因如此,外在的一切都被更加清淅地洞察着,了了觉知。我住在我清明的心里,超越渐渐而生的寒冷。开始,寒意还仿佛在知觉的边缘,一丝丝地闪烁、游走。后来,身体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进入了心的一片空明。裳儿,你可知这一片空明,这宝贵的一片空明,正是孔夫子所说的——“心斋”。普天之下,那么多人在弘扬、标榜儒家文化,却几乎没有人提到,儒家不止是一些道理、规矩,而是实实在在有修证的功夫。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知道孔子心灵的状态与源头,而只是了解他那些关于君子呀大丈夫呀之类的描述,那你就上当了。你也就只能学些画虎成犬的皮毛,硬做些打肿脸充胖子的道德模仿秀。虽说有见贤思齐之心,但终是说食不饱,以致会渐渐沦为伪善。是的,毫不夸张,一定会成为伪善、伪道德的代言人。学得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自我便溜出来撒泼打诨、矫揉造作。为什么呢?因为一切学习的都是虚伪的,都不是从你本真的心中自然发露的,那是注定要露出狐狸尾巴的。

而伪君子较之真恶人更可怕的一点是,他们的面具做得都极精致,所以他们也才能因此参加上流社会的超级派对,在媒体霸权的讲坛之上艺妓一样表演一些诱人的花拳绣腿。矫揉做作本是如此拙劣,可人们往往因为自己内心中同样“势利”的眼光,而被他们头上“成功”的光环鼓惑,看不出甚至看出了也不愿承认他们的真实面貌。你甚至骨子里对之更不自觉地充满艳羡。呜呼!从古至今正是这样的人混淆着视听,欺世盗名,传统文化中的精髓也正是这样被劣币驱逐良币般掩埋与误导。

一个真恶人只是因为他仅剩的一点真诚,便最终可以幡然醒悟。而一个伪君子却可以因为他的虚伪永远地被“自我”欺骗。

裳儿,有一点你可能有所不知或不愿承认,尽管我们内心都携带着真性的种子,并因此不时闪现真诚的光芒。但就其“我执的俱生性”以及目前由于昏昧无明而被“自我”主导所呈现的生命本质而言,我们每一个人,生而都是伪君子,只是程度的轻重不同而已。我们都走在醒来,以致成为真正君子的路上——那是我们无可改变的对于崇高的向往,我们内心永恒的呼召。

不扯远了,对照一下你所看过的书吧,你就知道大多数所谓的学者,无非是嚼死人口中的馍,拾人牙秽地凑凑热闹,起起哄罢了,没有一个切中肯綮,直指关键地点出真正的大儒之所以能够成为君子、大丈夫的根本原因。一个真正的君子不是通过学习、薰陶所能得来的,所以伪君子才比比皆是。当然,学习、薰陶可以是一个肤浅的初级过程,但是,最终一定是要承蒙指示、认知心髓以完成某种蜕变的。永远不要忘记,那些卖破故纸、拾人唾涕的人无论把圣人的表象忽悠、演说得多么逼真、多么细腻、多么形象生动,你都无法真正做到,更不可能成为。因为你不知心髓,而心髓才是引生蜕变的真正原因。

“心斋”就是儒家的心髓之一,这记载在《庄子·人世间》一篇,算是儒门的心传。故事说的是颜回去向孔子辞行,要到卫国去推行孔子的言教。孔子一听,说你这不是找死吗,你自心还很容易为外境所动,还扰乱不堪,以致产生忧患,自救尚且不及,何以救人。孔子列了种种的理由,以说明那样行事,在一个暴君面前,一定会惨遭杀戮。接着又启发说,我虽然这么说,你一定不服气,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 ,那你就告诉我你依凭什么可以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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