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春末，我们在卡萨罗莎买了一套度假的房子。史蒂芬说的一点都不错，这是他享受过的最昂贵的一次假日旅行。那一年年初，经过激烈的竞标，我们拿到了为《经济学家》杂志设计新办公室的合同。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坐在黑色驾驶室的后排，从度克街出发，会为没有时间逛塞尔夫商店而心烦，而且光顾着为拿到这项工程高兴，就忘了这是一个工期很紧的项目。那个夏天我们肯定不可能有休假了。

史蒂芬与他的两个同事，在十多年前就开始做建筑和办公室设计。在花哨而贪婪的80年代，生意多得忙都忙不完。尽管我们一起是为自己工作，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的心思从来没有离开过办公室。对我们来说，每天工作12小时是司空见惯的事，常常还要陪客户吃饭，根本就没有周末。晚上最想的也就无非是蜷在沙发上，把豆角烤面包片放在大腿上，随便看套电视节目，什么都不用想，再也用不着生气。住在伦敦城外的朋友看演出，听音乐会，看展览的时间，一年加起来，就比我们住在首都8年的都还要多。我们的生活就是忙着干活，假日就显得十分珍贵。

两周以后，《经济学家》杂志社没有找到合适的办公楼，我们不得不暂停办公室的设计，但是我们抓住了这次短暂的间隙给自己来了一次休假。塞尔马—史蒂芬的妈妈，几年以前就在卡匹斯特拉奥买了一套迷人的小房子。它是内尔哈山地最早开发的一批房子，紧挨着科斯塔戴尔索勒的东海岸。第二天我们赶头班飞机去了马拉加。

“我们喜欢西班牙，我们真的应该考虑给自己在这里找个住处。”

史蒂芬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经意间想出一些改变我们生活的奇思妙想。我当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次他又得逞了。

史蒂芬说得很合理。我们已经取消了无数的假日，因为只要对客户的要求稍微不留神，就要付出很高的代价。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将会让我们感到自由多了。

我们的旅行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两个旅游过的地方已经很多了，目前，必游景点基本上都去过。特殊安排除外，阳光、清静、睡眠是我们度假时最想要的东西。

那个星期我们看了很多处房子，与我们接触的第一个人是安东尼奥。安东尼奥是一个房屋中介，对于在英国长大的人而言，他与我们完全不同。与其他所有的中介一样，他明显是要想卖套房子给我们，但是，他很聪明地转过来关心我们，让我们体会购房的乐趣，并且为此不遗余力。安东尼奥询问了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生活方式，他用自己的车带着我们，请我们吃饭，让我们看各种类型的房子。一路上我们看了很多美丽的地方，但老天似乎是跟我过不去，后面三十分钟遇上下雨。在寒冷的雨里，道路十分泥泞，车子几乎都开不动了，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去买面包和牛奶。看着看着，我们被一所房子迷住了，它紧挨着里约赛科河的河床。房子的主人杰西把房子维护得很好，他用传统的方式建房，如古老的瓷砖墙、无釉赤陶的地板和老橄榄木的房梁。看见这房子，我们仿佛就又回到了他祖父当初生活的年代。那时唯一让我们担心的是什么时候能通公路。感谢老天爷，第二年的冬天，里约赛科河的河床就更像曼彻斯特航道了，公路一直修到了他家的果园下面。

在看房途中，我们能看见海岸边高大公寓楼顶上宽大瓷砖地面上的按摩浴缸，每间浴室都有镀金水龙头。太阳照耀的旅游住宅区，房子的墙面看上去就像刚粉刷过的加冕大街，每台黑马投注机前总是有输有赢，“家外之家”柜台随处可见。不，还是免了吧。

我们还去参观新建成的乡村楼盘，那里有大理石的地板和铝合金双层玻璃门窗，周围用白色护栏装饰，护栏上面有铜铸的鹰。房子盖得跟婚礼蛋糕似的，随便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他们的私人游泳池。不对，安东尼奥还带我们去了妥罗克斯科斯塔，距离内尔哈仅有15分钟车程，那里有一半住的是德国人。这里的房子没有名字，为了讲求效率，他们只是给高耸的公寓楼编上号码。试想如果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他们就会说“你一定要到我们新买的房子看看，在17栋184号”。

那个星期我们买了卡萨罗莎房子。其实，安东尼奥第一天带我们路过这里，我就留意过出售的牌子而且感到挺有趣的，反倒是他没有注意到。事后一想，我觉得他所以带着我们在这里绕了好几天，只是在等着地产公司报价。其实在他的记事本里已经记下了这套房子，最后他再次不经意地提醒在我们有一次路过的地方，我一旦表示对那套房子很感兴趣，他就可以安排我们去看房子。

房子很漂亮，是一座处在老面粉厂旁的住宅，建于摩尔时代。在院子外面可以看到9级台阶通往厚重的大门。很快我们就听说门有自己的生命，一扇门在冬天的雨季里膨胀，受夏天烈日照射下再收缩。这扇“有脾气的门”直接通向厨房。这座乡村气息浓郁的住宅，是用斜梁做的屋顶，早餐桌是一块厚实的橄榄木木板，经过多年使用变得古朴光滑。房子的主人自豪地带我们看了一尘不染的厨房的工作台，强调他们最近才花大价钱换了原来的石材工作台和黄铜水龙头。这时我都还没有动心。墙面看上去疙疙瘩瘩的，至少有两英尺厚。墙角和墙面上的装饰花纹，在石灰涂料粉刷过千百次后，已经变得疏松了。木质地板，在这一地区非常难得一见，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面粉厂工人的过道，尽管现在基本看不到上面涂过的很多层亚麻籽油了。

每一间房子都不在同一平面上。有两级台阶从厨房通往浴室，哎呀，布局真是出奇的舒适，我很喜欢。另外，这个台阶的下一级还通往一间小的浴室。如果非得说哪一间浴室好，我还是更喜欢卡萨罗莎楼上的浴室，坐在浴室的椅子上就能看到远处耸立的群山和海面上闪烁的波光。从浴室的窗户向下看，周围是带围墙的花园，有紫藤和雅卡兰达树，冬天茉莉花顺着藤蔓缠绕在墙上，在我看来，真像蛋糕上涂了一层冰凌。

这套房子只有两间卧室，我们很希望能找到有三间卧室的房子，也没有游泳池，我们想要有一个游泳池。实际上，卡萨罗莎与我们当初同安东尼奥谈妥的要求相去甚远，当我宣布要买下这套房子时，他们俩都感到大惑不解。这套房子简直太完美、太理想了，就是我们要找的房子。我就是说了句“这里的感觉真好”，他们就都同意了。

卡萨罗莎建在拉莫利内塔的一个小村庄内，位于安达卢西亚一座著名白色城堡的下段，是弗里希利亚纳了不起的白色山乡。尽管到海边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生活方式却相差一百年。但是，这就是我理想中的西班牙。

在这里，曾经用来磨面的水流淌在花园里，缓缓流过光滑的石板，清凉而舒缓。灌溉水渠的运转和控制是由一系列的水闸来完成的，还有挂锁的金属水闸，一般约3平方英尺，控制着水的流量。管水员带着挂锁的钥匙，在水渠边忙上忙下的开关水闸，根据使用权限控制用水量和用水时间，整天都没有空闲，晚上经常也是一样。在灌溉水渠周围，草原的价值与水量分配和用水时间有着直接的关系。到了夏天，即便你有足够的用水量，水也几乎流不到地里，因为中午水会蒸发得很快。早上或者晚上浇一个小时水，其价值要超过中午浇三个小时水。那些有水浇灌的小果园主要用来种植油梨、芒果、蛋奶苹果、欧楂。

在最权威的英语—西班牙语字典里，我查到欧楂是黄檀木结的果，它从外观和口味上很像小的甜杏，收获季节是在五月，据说有助于消化，但我对它一点都不感兴趣。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蛋奶苹果，在当地它被叫做“奇里么雅”（乳蛋糕），是一种长得像树瘤的水果，又大又难看，长在高大的树杈上。如果你觉得你喜欢吃冷蛋奶拌苹果丁，那你肯定不会失望的。把蛋奶苹果切开，里面的果肉很像煮鸡蛋，可以用勺子舀着吃。

有一处水闸正好在我们卧室窗子的下面。我们很快就习惯清晨6点被 “贴尼事啊古? ”（你要水吗? ）的吆喝声叫醒。生活中有了取水的吆喝声，生活变得生动多了，为我们的度假增添了不少乐趣。被不同于闹钟铃声的吆喝声唤醒，你就知道已经是清晨6点了，那时太阳刚好冉冉升起。我们不必再受伦敦上街（Upper Street）和曾经叫M4的一级方程式赛车的侵扰，翻个身接着睡觉，想睡多久都行，这才真正算得上奢侈。

卡萨罗莎成了能把我们从伦敦忙碌工作中解放出来的福地，一有机会我们就会来这里，搬家之前的一年内我们来过十次。有时，一次只能待48小时多一点。每当我们准备锁上那扇沉稳的大门，赶往机场，我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跑到房子里再看看。

我们过去、现在都是西班牙迷。与其他国家一样，西班牙自然也有一些毛病，我们见得并不多，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很快就理解并原谅他们了。

我第一体验西班牙，说得更确切些是我第一次体验真实的西班牙，还是在我们买下卡萨罗莎的房子之前。几年前，在三月初的时候，史蒂芬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在生日时给我一个惊喜。这里的天气简直就是老天给予人们额外的奖励，我们可算躲过伦敦的暴风雪了。日照非常充足，我的鼻子真的在红鼻子节被晒红了。当时我发现摩尔时代有三座烂漫的城市：科尔多瓦、格拉纳达和塞维利亚，这是因为那里有了不起的建筑和值得骄傲的历史。人们的热情开朗和美食，使我开始认识到我对这个国家抱有严重的偏见。如果我上英国文学课时再专心一些，对西班牙的了解会更加全面。

很多作家都到过西班牙，如欧内斯特·海明威、乔治·奥威尔、劳里·李，还有很多人都在这里待过。请允许我在这里向哈格瑞弗女士说一句：谢谢你，尽管你很可能已经不在世了，但是，在60年代后期，在多切斯特女子中学，你可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才让我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学会了热爱读书。我要永远感谢你。

很多年以前，那时我是航空公司的乘务员，经常要在马拉加机场的柏油碎石跑道上，戴着白手套，穿着黄褐色的美式紧身衣，面带微笑地待上几小时。手套和紧身衣应该能让你猜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单凭在机场的零散见闻，我敢断定西班牙这个地方不会太有趣。从伦敦飞往西班牙的乘客，早上3点以前登机，一般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在什么东西都很便宜的海边玩上两个星期，返航就成了令人很不愉快的经历。再有修养的人都会有些不情愿，返航似乎成了他们超值假日终结的标志。他们大着胆子往吃饱的毛驴嘴里塞草料，往行李柜里放宽边草帽和西班牙鼓，手里拿着一瓶酒滔滔不绝地描述他们喜欢的足球队，唱着为狂欢结束预备的《小鸟之歌》。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西班牙只是游客的天堂。我年轻时的判断不是我的本意，我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