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经济的思维方式

隐藏的逻辑 作者:(美)马克·布坎南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经济学”这个词就意味着通货膨胀和失业率,或是电视上有个唠唠叨叨的声音不停地讨论着消费者信心指数。但是在经济学家眼里,经济学是一门研究人们怎样做决策的科学——为什么决定买保时捷而不买福特,为什么决定辞职,为什么决定成家。

经济学家认为,我们人类最重要的是具有理性思考的能力,这是自然界赋予人类特有的本领。我们不像其他动物那样做本能的奴隶,而是利用我们的理性,来权衡所有行为的潜在成本与效益。如果三家银行的利率不一样,你一定会去利率最高的那一家存钱,除非另一家银行提供免费账户,或是其他更吸引人的好处。

在经济学的理论里,经济学家把所有人都看成是弗朗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的表亲。高尔顿是19世纪英国统计学家和发明家(他曾经发明一种带有铰链盖的高帽子,可以给人的头部散热),他一生都在搜集数据,做各种测量和计算,甚至还做实验来检验人类祈祷有没有用(他的结论认为没有用),并且做了一张非常详尽的表,罗列了一个欧洲人去“荒蛮”国家旅行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相应的解决方案。如果你要做个木筏,应该选择哪一种木材好?翻看下高尔顿1872年的一本书——《旅行的艺术》(Art of Travel)就知道了,在这本书中,高尔顿已经计算出了许多种木材的“浮力”,如桤木、岑木、榉木、榆木、杉木、松木、橡木、杨木和柳木等。

撇开这些成就不谈,最重要的是,高尔顿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一个试图用大脑思考的力量来面对一切挑战的“理性”人。过去的半个世纪,经济学家认为我们所有人基本上都和高尔顿没什么两样。

举个例子,20世纪60年代,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认为,罪犯未必就是那些与社会格格不入,道德上有缺陷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发现犯法才是他们最佳的选择,于是决定犯罪。一个没有推销能力的人也许会觉得,与其踏踏实实找份工作,不如去偷车或抢劫年迈的妇女。根据贝克尔的“理性选择”(rational choice)理论,犯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企业经营,惩罚和刑期都可能是成本的一部分。

另外,贝克尔几十年来发表了一系列(后来让他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著名论文,进一步指出他的“理性选择”理论几乎适用于所有的人类行为。贝克尔说,人们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已经做了一个理性的决定,人们选择跳槽、结婚或是离异,是因为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他们得到的结果只会更糟糕。

为什么人要抚育孩子,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投资在孩子身上?你可能会认为,是因为出于爱,出于情感和繁衍后代的需要,但是贝克尔的理论则暗示了,为人父母实际上是在对未来做明智的投资,指望将来能从他们的孩子那获得更多的回报。他总结说:“只要那些投资的回报率比银行的存款利率高,父母生养孩子,就能间接防老。”

基于贝克尔所谓的“经济的思维方式”建立起来的理论进一步设想,人们不仅努力做出理性的决定,而且还有无限的智慧,确保在做决定时不会犯错。有个典型的例子,现代经济学中有个核心概念,也就是所谓的“生命周期储蓄理论”(Life Cycle Theory of Savings)。假如40岁的你一年挣6万美元,你会花多少,又会存多少?

回答这一类问题,对于研究人们出于长远考虑会存多少,每年会花费多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经济学家在建立的大部分模型中都假定,每个人都利用绝对理性的方式,也就是先算出未来每一年的收入,再进行繁复的计算——或许需要一台电脑才算得清楚——来确定他们今年应该存多少,有生之年平均下来才有多少可以用。

这一模型不仅假设了所有人都是理性的,而且假设了人的理性程度都是完美的,都要经过精准和详尽的计算才会做出决定。这就是标准经济学。正如一位经济学家所说的,“被人们所接受的经济学理论,其基础是建立在人是绝对理性的假设之上的。理性是人类行为可预测性的前提,并把这种可预测性建设成了系统性科学研究的一个‘候选人’”。这一观点似乎暗示了,假如没有始终不变地对人类理性的假设,那么连一门关于人类的科学都不存在了。

这么看待人类世界或许有点狭隘。就我个人而言,我就经常会犯错,会有愚蠢的想法,会故意拖沓,也会冲动行事。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那你也应该是这样的。普通人常常会出于愤怒,出于爱恨做出情绪化的行为,考虑得很少,甚至根本没有任何计算。

我们在本章中将会看到,其实有许多迹象都表明,没有一个人完全符合经济学理论中理想化的理性人。而且,现在大部分的经济学家也不认为人们会按照理性的方式采取行动。即便如此,对人类理性的假设仍然是现代经济学思想的中心,关于这一现象或许有两个理由能解释。

密歇根大学的政治学家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Robert Axelrod)表示,经济学家始终这么热衷于人是理性的这一观点,理由其实很简单——没有理性视角,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类行为是丰富多彩,变化多端的,但是,如果我们假定每个人都是绝对理性的,那么每个人就是一模一样的了。更何况,要预测在任何不同的情况下人们会做出怎样的行为,所牵涉的问题比数学问题还要复杂,不仅仅是逻辑的推理过程而已。

阿克塞尔罗德指出:“在我看来,理性选择的研究方法之所以成为主流,并不是因为学者们认为这个方法是符合现实的,相反,正是这一方法不切实际的地方破坏了它作为一种建议基础的价值。其实,理性选择假设的真正优势在于,它使推理成为了可能。”假设人是绝对理性的,能使我们单凭逻辑建构理论,而不用再煞费苦心地进行观察。

经济学家特别喜欢绝对理性的第二个理由,其实不一定是出于科学本身和科学研究的困难,而是因为经济学家本身也是人,也会受到社会反馈机制的作用。经济学家也和普通人一样,有孩子,有房子,有事业。如果说,所有研究经济学和社会学理论的人,都使用理性选择的研究方法,那么自然而然地,人们就会从那些角度出发去评价某人的研究质量。

1970年到1990年的20年里,经济学家所建立的模式中,人变得越来越理性。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理查德·泰勒(Richard Thaler)回忆说:“经济学这一领域的审美观变成了这样:如果A模式中的人比B模式中的人更精明,那么A模式就优于B模式。”如果假设人是绝对理性,可以使你的工作得到更高的评价,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些经济学家承认,这一因素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论文。几年前,我读过一篇文章,作者认为,对于任何一个经济学家个人而言,也许依赖“理性选择”本身就是一种理性的行为,即便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理念是错误的。但毕竟这个理论还是占据主流的地位,与其攻击它,不如赞同它,这样才有利于经济学家的职业发展。

你可以说它是国王的新衣,也可以说它是纸房子,不管怎样,理性的经济学可能再也经不起现实的考验了,事实上也已经站不住脚了。有些经济学家甚至到最后黔驴技穷地争辩说,经济学不应该是研究现实世界的,而应该定义为一门研究进行互动的、绝对理性的人的科学。这一态度让我想起了一位英国贵族女士曾经这样评价某个伯肯黑德(Berkenhead)的君主:“他聪明绝顶,可有时聪明过头了。”

幸好有些经济学家勇敢地站了出来,选择研究那些能真正适用于现实世界的理论。他们的研究工作已经证明了,把理性选择本身当作一种社会现象,要比把它当作一种理论来得有趣,这是毫无疑问的。有三点事实:第一,有时我们就是不理性的,不管我们有多努力地想做到理性;第二,即使我们能做到理性,但大部分的人并不是理性的;第三,理性或不理性都不要紧,因为我们还能利用其他方法来做决定,而且做出的决定也不差,甚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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