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父与子(8)

总开关 作者:吴修铭


谷歌的逆袭

2007年的整个夏天,关于谷歌公司正在制造电话的传言沸沸扬扬。在这家公司著名的总部Googleplex里,一个可疑的雕像,名叫安卓的长着红眼睛的机器人出现在这个企业基地主体外一个没什么特点的大楼中。2007年11月5日,谷歌公司终于向外界证实了理念上的Gphone的诞生,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手机。

同iPhone的问世很不一样,Gphone的诞生没有主题演讲会,没有兴奋地尖叫着的人群,关键是根本就没有产品。代替所有这一切的宣传活动仅仅是一篇以“我的Gphone去哪了?”为题的博文。就职于谷歌公司的安迪·鲁宾(Andy Rubin)在博文中写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想到过各种有趣的点子,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决定取消制造Gphone的计划。我们现在要宣布的是开放手机联盟和安卓系统的诞生,这在我们看来,要比推出某种手机更有意义,也更有抱负。”

在刚刚成立的开放手机联盟中,知名的成员包括中国移动、英特尔、NTTDOCOMO、斯普林特/奈科斯泰尔、TMobile、HTC、LG、三星和摩托罗拉。这就是谷歌公司进入电话领域的初次尝试,而电话领域同计算机和互联网领域可是完全不同的,因此不管怎么强调这次行动的重要性都不过分。2007年的时候,互联网产业中的大部分公司都在采取守势,尽量限制那些来自其他信息领域并威胁到互联网产业的竞争对手,以期维持网络中立性的现状。谷歌公司的行动就是一次防守反击,他们要将开放的旗帜插到电话领域的腹地,虽然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这里一直是贝尔公司的圣地。

安卓计划让许多产业观察者大惑不解,他们无法从中看到直接的收益模式。正如谷歌公司的其他产品一样,安卓系统是完全免费的。谷歌公司当然不可能慷慨赠送电话或者电话服务,用户必定是需要为此付费的。不过电话操作系统就不一样了,基于Linux内核的这款开放软件可以免费使用,确实是科技迷的福音。电话领域有了谷歌公司奉献的这款软件,任何机构的程序员都可以在这种免费工具的帮助下编写应用程序了。

考虑到我们对谷歌公司的了解,这次行动很明显具有该公司许多其他行动一样的性质,与其说该行动是目的本身,还不如说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安卓计划以招抚人心的免费形式达到了软武力的作用,使得谷歌公司敌人手中的移动电话领地“转变”为亲谷歌公司的友好阵营。如果用前文打过的动物王国的比方来说,谷歌公司就好比是要将世界变成冰天雪地的北极熊,因为只有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北极熊才是永远的王者。当然,这次行动也带有很大的风险性。正在我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我看到了《石板》杂志上的评论:“谷歌公司正在深入其同盟企业从未涉足的陌生领域,该公司所面对的难题不仅是进入无线通信世界,还有改变无线通信企业的工作理念。如果谷歌公司真有那样的胆略和资本来按照自己的想法重塑无线通信领域,那么我们将看到的很可能是该公司最伟大的胜利,也很有可能是最惨烈的失败。”谷歌公司采用了可能付出巨大代价的险招,不过在对手的威胁之下,谷歌也别无选择。

安卓计划同时使得谷歌公司与昔日的伙伴苹果公司已然紧张的关系急转直下,两家公司变得互相仇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乔布斯很可能对Windows操作系统夺走苹果市场份额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还记忆犹新,安卓系统发布不久,他就在《纽约时报》上撰文抨击。“安卓计划帮不上他们(谷歌公司)什么忙,只会毁了他们。”乔布斯说,“他们会因此而众叛亲离,没人再愿意同他们合作。”

乔布斯的这番话反映了他与谷歌公司的管理者迥然不同的思想状态。从2000年开始,乔布斯完全是靠正确的商业合作来取得产业革新的效果的。iTunes商店的成功所凭借的并不是技术上的优势,而是因为音乐产业在乔布斯的说服之下破例允许音乐在线下载是破天荒头一遭。在离开苹果公司的那段时间里,乔布斯曾经出任皮克斯动画公司(Pixar Animation Studios)的首席执行官,这使他成为能够在好莱坞娱乐产业与硅谷计算机产业之间轻松实现角色转换的不多几个公司高层之一。在同娱乐产业进行合作之外,他还不忘世界最大的电话公司,iPhone就是他的合作理念的终极诠释产品。

而施密特和谷歌公司就别是一种见解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合作伙伴,或者说并没有独家的合作关系。因为他们相信开放的网站协议取消了进行大规模企业联合的必要性,这几乎是这家公司的一种信仰。施密特是这么说的:“互相连通的网络使得分开运作的两家公司像一家公司那样出现在人们面前。”换句话说,如果可以多得益友,又何必自投婚姻的罗网呢?互联网的基本理念和沃兹尼亚克的计算机理念的共同内涵,在这里得到了隐隐的呼应,这些观念都在追求着准入要求最低化的世界,

准入或者说授权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所有物”的基本特征,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现在谈到的这场斗争,根本就是对未来世界所有权范围的广狭之争。而安卓系统正是这种追求的产物。然而,安卓计划虽然是谷歌公司在圈地战争中的重要战役,却并不是唯一的行动。2010年冬季,谷歌公司再度采取大胆行动,宣布以光纤电缆修建自己的互联网连接设施,向电话公司和有线电视公司的共同领地发动入侵,并且初次尝试垂直整合的产业模式。该行动的具体目的不得而知,谷歌公司坚持他们只是想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期激励电话公司和有线电视公司拓展宽带覆盖范围。他们认为美国虽然是宽带技术的发源地,如今这项技术的发展情况却已落后于世界各大发达国家了。最让人吃惊的恐怕要数2010年夏天刊登在《纽约时报》上的报道了,据说谷歌公司即将与威瑞森公司达成协议,取得战略上的合作关系,共同开发一种特别的“管理完善的服务”。这是谷歌公司首次与威瑞森公司合作,也是该公司第一次向一家贝尔公司示好,其中的原委很难解释。埃里克·施密特和谷歌公司认为他们此举是在招抚威瑞森公司,使其弃暗投明来到开放阵营,并以此使贝尔帝国的分治局面变成永久的事实。不过这样的事我们不是没有听说过,最后很可能招抚别人的却成了被招抚的对象。威瑞森公司和谷歌公司的联合势必形成强大的产业垂直整合。威瑞森公司的前身是贝尔亚特兰大公司,早在西部联盟公司在19世纪70年代向电话公司投降之后就在业界获得了部分的统治权,可以说是老牌的垄断商,所以说,要当心的可能应该是谷歌公司才对。

至少从目前来说,我们还是可以将谷歌公司和它的互联网产业联盟企业划归一个阵营,而将AT&T公司、有线电视公司、娱乐产业联合企业和苹果公司划归另一个阵营,两者正在进行复杂而滞缓的斗争。虽然从最宽泛的定义来说,这样的两大阵营的划分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因为这些企业各自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堪比19世纪的欧洲各国,所以现实的状况远非简单的分类可以描述清楚。比如说,由小贝尔公司发展而来的威瑞森公司就曾经投入谷歌公司的阵营,在2009年的时候成了安卓系统的加盟商。这家公司总是喜欢宣扬自己对开放的无线通信系统的拥护,重生的贝尔系统因此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奇特地分裂成开放和封闭的两部分。而像雅虎那样的互联网公司则是一贯与集中管理的企业进行联盟的,即使仅仅是因为要抵御住谷歌公司强有力的竞争攻势。不过,我们谁也不能否认,信息产业的未来就掌握在两大阵营之中的某一方手中。

如果以AT&T公司、好莱坞和苹果公司为代表的集中管理的企业取得胜利,信息产业的未来将是21世纪的技术同20世纪整合的企业形态的结合。好莱坞和纽约最好的信息产品,AT&T公司对于电话和网络产业的控制力将会集中呈现在苹果公司的产品中,而这些产品更会即时地对消费者持续增加的需求作出回应。无可否认,这将是机械功能与人类需求的完美结合。而最直接的好处还包括互联网上那些让人讨厌的垃圾邮件、无法运行的应用程序和业余爱好者制造的拙劣的信息内容都将被一扫而空。集中管理的企业要带给用户的就跟约翰·里思承诺要用BBC广播节目献给听众的内容一样,那就是“最完美的内容”。

先不管谷歌公司是否正与威瑞森公司缔结某种合作关系,以该公司为代表的开放阵营所秉承的价值理念则与集中管理的企业极不相同,这种理念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无线电发展初期的理想主义和互联网创立的初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开放理念的拥护者追求的就是社会改良。他们憧憬着后稀缺社会的形态,建立在有限物资基础上的传统经济理论将在这样的社会中失去意义,免费取用的物品和服务将社会中的个体从生存需求中解放出来,使得他们可以去追求更有意义的自我表达和自我实现。这种理念听起来可能有些异想天开,不过我们的生活其实不乏这样的实例。例如,数字化的设备为拍摄电影和发行唱片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花费,这几乎使得每个人都能实现当导演或者歌手的梦想。不过,如果要实现这种半理想国的信息体系,开放的通信设施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该信息渠道所要传递的将不再是同一的大众产品,而是个体的个性表达。

这两方面的理念所具有的优点自然不容小觑,不过也都存在弊端。从信息产业历史上的具体事例来看,不管是追求开放体系还是采用封闭系统,总有那么些事情是两方面各自无法做到的。当然两大阵营都觉得自己能带给普通人的要比他们无法给予的多得多。苹果公司和联合企业觉得他们具有完善甄别大众需求并给予满足的能力。乔布斯是这么说的:“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需要,而且我觉得我们非常善于利用正确的思考方式来确定其他人是否同样有这种需要。这就是我们拿消费者的钱应该做的事。”这些代替大众作出文化判断的公司确实为大众带来了完美的产品,不管是信息内容还是传输系统,都是受到广泛青睐的。然而这些产品不可能符合所有人的品位。开放的信息产业提供的产品虽然不那么完美,不那么规整,不过选择会非常丰富。开放阵营认为人们最珍视的应当是选择的权利,那种从弱水三千挑出一瓢饮之的自由。用埃里克·施密特的话来说,“谁胜谁负很明显,终端用户更想要的是选择、自由和开放”。

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是两条通向不同方向的分岔路:要么是基本沿袭20世纪的情况,只是变得更完善、更漂亮、更便捷的信息产品的世界;要么是生产和消费的方式都将被彻底改变的信息革命的世界。

这样的对立阵营让我们觉得非常熟悉,我们在说到电影产业、无线电产业和电话产业的循环现象时,曾经反复提到过这种观念对立的情况。不过,现在的情况其实发生了变化。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时候,将整个产业推向集中管理的进程,即那种整合产业的历史模式看来是不可避免的,是产业革命的一部分。在亨利·福特、西奥多·韦尔和其他产业巨头的时代,大鱼吃小鱼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达尔文理论所说的那样,最后就应该只剩下想要吞吃掉对方的大鱼。所有的力量都被集中到一两个产业巨头的手中,直到有一天,创造性的破旧立新蓄势而发,将产业巨头斩落马下。新生的小鱼苗们又回到了这个分散管理的产业环境中来,自然进程又重新开始。

21世纪可没有那种偏好集中管理的社会秩序的文化倾向。在我们当今的时代,简·雅各布斯开创了崭新的城市规划研究,哈耶克对于集中规划的抨击受到广泛的认同。值得注意的是,甚至是我们的政府也欣赏起社会主义思潮的价值观,开始赞美竞争并抵制垄断。我们的新世纪也不再将从前人们眼中不可避免的规律看做是金科玉律。技术发展已然到达了一种新的层面,早晨还是理论概念的技术,到了晚上可能就已经开发出商业用途;曾经需要花好几年的时间精心研磨,还不得不担心在这过程中被大企业吞吃掉的技术发明,如今以惊人的速度涌现出来,使得无数的产业弄潮儿后浪推前浪。技术世界的民主局面让产业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即使是那些深谙产业发展之道的有识之士也很难作出准确的预测。然而,个人的权利确实超越以往的任何时代,而且这样的权利几乎就是唾手可得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保住这种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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