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

韦恩喜欢对称。因此，当老师教他辨认立体几何的形状时，他喜欢上了三年级。一天晚上，简辛塔正在把大黄装进瓶子，韦恩问道：“我们有那种纸做的绳子吗？就是你用来绑垃圾袋的那种。”

“缠绕绳？”

“绑垃圾袋口用的绳子。”

简辛塔正用一副夹子从罐子里往外捞瓶盖。“你到垃圾袋那边找找去。”

“有没有从外面买来的面包，不是自家做的？”

“你爸爸那里有。”特莱德韦习惯在每天晚上九点，把从店里买来的面包烤着吃。

“我只需要几小片就行。”

“在腊肠后面放着呢。”简辛塔正等着24个瓶上的盖子缩下去，她很喜欢瓶盖缩下去时的那种感觉。她喜欢那种特定且突然的声音，因为这就意味着家里没人会因香肠而中毒；她也喜欢那些亮泽的瓶子摆在台子上，肩并肩一个挨一个。完成了这些，就是一种成就。特莱德韦也许会在狩猎途中迷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瓶子里也有可吃的食物。她把瓶子装满并处理好之后，清洗了装大黄的罐子，然后把白糖、丁香和多余的葡萄干放好。这时，她扭头瞧瞧韦恩。他正坐在卧室的地板上，被各种多边形、立方体和六角形的模型包围着；那些模型排列起来，一直延伸到特莱德韦放在电视机旁的那堆《读者文摘》前。韦恩把纸绳剪开，又把面包掰开后揉成小球，再将这些小球作为绳子的连接处去做那些立方体。这些模型看上去既脆弱又强大。

“这些真美啊。”

“老师让我们用牙签和塑型粘土，但我没有粘土，咱们也从没用过牙签。”

“你做得可真出色。”简辛塔跪伏下来审视着这些模型。这些东西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上天。“这让我想起行星、轨道和恒星，还有连接着星星的、构成星座的那一条条线。你是怎么想到用缠绕绳和面包来做的呀？”

“午餐的时候，格雷西·瓦茨把面包从三明治上撕下来，捏成小人和小狗——其实捏成任何东西都行。吃胡萝卜的时候，她做了一件更了不起的事。她妈妈给她准备了胡萝卜片，她把中间有点发白的黄瓤挖出来，只剩下外面一圈发红的黄皮，胡萝卜片中间开了一个洞。”

“老天哪，这都是些什么？”特莱德韦从雪橇下来进到屋里时，看见了卧室地板上这些仿佛来自天上的对称模型。

“那是家庭作业，特莱德韦，”简辛塔说，“科学。”

“数学，妈妈。是数学，不是科学。”

“如果这些就是数学，”特莱德韦从地板上拿起面包袋。现在九点了，袋子已经见底，“学校里的那些老师就真该去查查脑子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游泳世锦赛，韦恩和简辛塔坐在一起看电视。这是韦恩第一次看到花样游泳。苏联队变成一朵百合花，百合一张一合，又变成一个十面体；运动员的帽子顶上，小金属片像星星一样在闪闪发光，散出绿宝石般的光芒；她们的服装是由阿拉伯佩斯利螺旋花纹呢制成的。韦恩几乎看呆了。

“妈妈，她们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构造图案呢。”

“我有个朋友是做这个的，”简辛塔说，“在圣约翰斯，虽然做不到跟那上面一样。她名叫艾琳诺·孚诺。”

韦恩看看自己的双手和双腿，真希望自己不止有双手双腿。他无法忘怀苏联队，那是荣耀——比英国队、美国队和加拿大队更大的荣耀。苏联队摆出了对称的图形，那一直是韦恩想象中可能存在的形状。那天晚上他梦到了这些。第二天，他就去问妈妈那些人在什么地方练游泳。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想去那里。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些水和她们的帽子一个颜色，那种水是什么水？

“游泳池里的水，你说的是那个吧？”在克罗伊登港及附近地区，没有任何游泳池。

“他们是从哪里找到那样一个游泳池的？”

“韦恩，像那样的游泳池，全世界到处都是。”

连续两个周末，电视里都在放映游泳锦标赛的片段。韦恩看了半决赛和决赛，他注意到了衣服的细节和音乐的选择。运动员每一个影响整体完美的动作，他都能指出来，即使在屋里没别人，只有他自己对着电视机的时候。

特莱德韦端着茶和三明治进来的时候，韦恩问道：“那音乐是从哪里来的？”他已经为此思索半天了。在游泳池周边任何看得见的地方，都没见到乐队；然而每一次当音乐响起时，里面都有喇叭声、钢琴声、鼓声以及其他各种乐器声，甚至还有人的声音。

“你看这些干什么呀？”

“爸爸，她们是怎么把音乐弄出来的？”音乐声音很大，就好像是从运动员身边的水里传出来的，还有回音。

“那个呀，那是专门用来给表演伴奏的。”

“但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两边的某个地方传出来的。韦恩，你该看的是冰球。”

“爸爸，她们怎么知道下一步该伸哪只胳膊？她们是怎么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如此整齐划一的？”

“她们会计算时间，”简辛塔在门口说，“这些都是设计好的动作。”

“这能解释一切。”特莱德韦嘴里塞得满满地说道。

“什么是动作设计呢？”韦恩问，“我喜欢图表。”他在学校总做图表，还用不同颜色的铅笔给图表上色，加上线条和小圆点。老师曾在评语卡上写过，如果他能做得再快一些，那就更好了。

“她们要练上好几个月的，”简辛塔说，“确切地说，得练好几年。动作设计意味着有人先把所有的动作都想到，然后写下来，运动员再按着写下来的设计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当她们来到水上时，就能把动作做到分毫不差。”

“哦，那如果水进了耳朵，或她们听不到音乐，也不碍事是吗？”

“当然，她们内心都有算计，会在同一时刻做出动作；一切都是同步的，一切都会配合完美、严丝合缝。”

“如果她们去秘书学校学学速记，”特莱德韦说，“那她们耗费的光阴会更值得一些。”

“任何时候她们都是一幅图案，是吧妈妈？”

“是啊，而且是一幅精心设计的图案。”

“谁来决定这一切，谁来搞动作设计呢？”

“她们有不同的动作设计师，我不是很确定。不过，那时我和艾琳诺·孚诺都14岁了；她在单人表演的时候，就得自己设计整个动作。”

“单人表演？”特莱德韦说道，“我还以为关键之处就在于你跟着其他十来个人同时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在众人面前出洋相呢。要是只有你自己的话，可就没有‘整齐划一’这一说了。想一下，如果你的手表是世界上唯一的表，而你又把它调准了时间。”他说着站起身来，把杯子和碟子放在水槽里，进卫生间去了。他没有把卫生间的门关上，能听到他在里面撒尿，随后就是大声地清嗓子，把痰吐进马桶。

晚上上床后，特莱德韦仰面躺在妻子旁边；他没有主动寻欢，而是把主动权留给了妻子。这是简辛塔爱他的原因之一，尤其是现在，她体内的荷尔蒙分泌水平已经发生变化了。她曾采纳艾丽莎·戈尔迪的意见，往伊顿家送了三块柔滑的缎子去做蕾丝内衣。她还给自己买了三个质量上乘的胸罩，每天晚上换一个穿，因为这些胸罩能把乳房托起来，仿佛更能显示其存在。艾丽莎还教她，白天时跑到无人之处去大喊：“我如此性感，难以置信。”艾丽莎说，这并不光是荷尔蒙的原因，还取决于女人的性冲动。不再想这事儿，并非由于丈夫开始谢顶，或者是他的肚子开始变大，而是由于女人放弃了自己的身体。“就算你不吃安定片，”艾丽莎对她说，“至少也给自己买几件漂亮的内衣和睡衣，说服自己成为丈夫见过的最性感的尤物。”

“溜冰比赛也有男子的。”特莱德韦说。

“溜冰运动员？”

“奥运会溜冰运动员有男的。”

“花样溜冰？”

“这都差不多，他叫什么名字？”

“托勒·克兰斯顿。”

“是啊，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还有好些平常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呢。”

“但托勒·克兰斯顿是最好的。”

“那只是个人观点。他赢过金牌吗？我要说的是，就算韦恩要穿起冰刀出去疯也行啊。但没有，他选择了一种在整个奥运会里和整个世界上都只有女孩才能参加的运动。男的没有花样游泳，对吧？”

“我还真没想过这些。”

“把思维放深远一些。”

“我不确定了。”